可柳玉茹是他表姐,当年他能进府衙当差,还是靠着谢承业托的关系。若是完全拒绝,往后万一谢浩楠失势,柳玉茹在谢府站稳了脚跟,又会说他不念亲情。左右为难间,他放下茶盏,语气模棱两可:“姐姐放心,谢浩楠在府衙的动静,我会帮你留意着,有什么消息,我让人悄悄递去谢府给你。”
他顿了顿,避开柳玉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雾气,“至于把柄,他刚上任没多久,行事又谨慎,暂时没什么可抓的。府里的人都怕他,又或者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现在谢浩楠归家势头旺。你当年那些对待人家母亲的手段,被下人们用来对待你也未可知,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至于庇佑……我在府衙只是个主事,管的不过是些文书琐事,权力有限,只能说若是真有小事,比如丫鬟婆子拌嘴被他抓了由头,我尽量帮着说两句情。”
这话里的敷衍,柳玉茹听得明明白白。她心里凉了半截,像被雾水浸透了似的,连呼吸都觉得冷。可她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柳玉涛本就胆小怕事,逼急了,怕是连这点“留意”都不肯做了。她勉强挤出笑容,嘴角扯动的幅度有些僵硬:“有弟弟这句话,姐姐就放心了。这些东西你还是收下,不是给你的,就算是我给外甥们的念想,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买点点心吃。”
柳玉涛这次没再推辞,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连忙上前,双手捧着锦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柳玉茹问起他妻儿的近况,柳玉涛答得有一搭没一搭,眼睛时不时瞟向墙上的挂钟,显然是想让她早点走。柳玉茹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坐了没半盏茶的功夫,就起身告辞。
阿福送她到门口,柳玉茹又叮嘱了一句“有消息尽快告诉我”,才掀开车帘上了马车。车轱辘再次碾过青石板路,往谢府的方向去。雾更浓了,像把整个街巷都裹进了纱里,窗外的店铺招牌、灯笼光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团团昏黄的光晕。柳玉茹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锦盒留下的印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柳玉涛的态度分明是观望,捧着手炉取暖,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靠他根本靠不住。谢浩楠的根基越来越稳,兵权、政权、财权都要抓在手里,她和孩子们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在谢承业面前争管家权,不该让安儿和明轩跟谢浩楠对着干,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而此时的苏州卫军营里,灯火通明。谢浩楠刚处理完军务,案上摊着一叠厚厚的公文,最上面是江南各镇的兵力调配表,他用朱笔在上面圈了几个地名,字迹刚劲有力。贴身侍卫赵武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将军,方才府衙那边传来消息,柳主事今晚在后巷见了一位妇人,穿素色披风,身边跟着的丫鬟,身形和装扮都像是谢府西跨院的青黛。两人在屋里待了约有半个时辰,那妇人走时,柳主事的小厮还送了她到门口。”
谢浩楠握着笔的手没停,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工整的“令”字,笔锋落下时,力道十足。他抬眼,眼底没什么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知道了。往后多留意柳主事和谢府西跨院的动静,柳姨娘那边的人出府、见什么人、带了什么东西,都要一一记下来,有任何异常,随时禀报。”
“是!”赵武应了声,起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谢浩楠放下笔,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稳。桌上的牛油灯跳动着,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柳姨娘到底想干什么?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她不过是父亲谢承业纳的一个妾,当年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忙于商行的事,才让她管了府里的中馈。在他被拐卖的十六年里,母亲忧思成疾,父亲更是把商行的一些事务都交给了她,她就真把自己当成谢府的当家主母了?
他还记得刚回谢府那会,母亲拉着他的手,虚弱地说:“浩楠,你刚回来,府里不能乱。柳姨娘虽说是妾,可这些年对商行有功,对老爷也尽心,你别跟她计较,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为了不让母亲操心,也为了不让父亲为难,他努力地接受这个家。接受父亲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接受自己有两个庶出的弟弟,甚至主动带谢安,谢明轩去城外骑马,想缓和关系,可谢安却总躲着他,眼神里满是戒备。
他以为日子久了,柳姨娘总能安分下来,可没想到,她竟然开始找外援了。柳玉涛在府衙当差,她找柳玉涛,无非是想打探他的消息,找他的把柄。看来,他在谢府的存在,确实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谢浩楠拿起桌上的公文,重新低下头,目光锐利如刀。他从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会任人欺负。柳姨娘若是安分守己,他可以既往不咎;可若是她非要给自己找麻烦,甚至想对母亲和妹妹们下手,那他也不会客气。江南的雾再浓,也总有散的时候,有些事,该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