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柳氏故意停了停,看着谢老夫人的脸色,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这十六年来,老爷一心找少爷,商行的大小事务全靠咱们撑着——您还记得前几年旱灾,粮价飞涨,是妾带着管事们跑遍了周边的县城,才稳住了粮源;还有去年绸缎庄被人诬陷卖假货,是妾连夜去府衙递状纸,才洗清了冤屈。”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让商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若是少爷接手后出了问题,咱们这十六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这番话恰好戳中了谢老夫人的顾虑。她虽疼爱谢浩楠,盼着他能早日撑起谢家,可也深知谢家的基业来之不易——谢承业的父亲早逝,是她一手把谢承业拉扯大,看着他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如今的家主,也看着商行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规模。这其中的艰辛,她比谁都清楚。
谢老夫人放下茶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指尖的佛珠也停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心里犯了嘀咕,谢浩楠在军中待惯了,讲究的是直来直去,商行里的那些勾心斗角、讨价还价,他怕是真应付不来。“可浩楠是嫡长子,不让他接手,又能让谁来呢?安儿才十三,云轩更小,也不可能交到他们手里。”
“妾不是不让大少爷接手。”柳氏见谢老夫人动了心,连忙趁热打铁,身子往前凑了凑,语气诚恳得像掏心窝子,“只是觉得凡事该慢慢来,不能太急。不如先让大少爷跟着老爷学,从最基础的账目开始,今日认认商户的名字,明日学学如何盘点货物,一点点摸透商行的门道。等他熟悉了所有事务,再正式接手也不迟。”
她握着老夫人的手,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这期间,商行的事还是由妾帮着老爷打理,也好让老爷能专心教大少爷,不用分心处理商行的琐事;大少爷也能放心学习,不用担心里外的事。您看这样,是不是稳妥些?”
谢老夫人被她握着的手顿了顿,心里的疑虑愈发深了。她觉得柳氏说得很有道理,家业传承是大事,一步错步步错,绝不能因为急于求成而坏了大事。她活了大半辈子,最明白“稳妥”两个字的重要性。
“你说得对,是该稳妥些。”谢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比刚才坚定了几分,“回头我跟承业说说,让他别太急着让浩楠上手,先让他跟着学,等学好了再说。”她想起谢承业昨日还跟她说,要让谢浩楠下个月就接管粮行,现在看来,确实太急了。
柳氏见自己的目的达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但她脸上依旧带着担忧的神色,柔声说道:“老夫人英明。有您这话,妾也就放心了。咱们都是为了谢家好,只求家业能安稳传承下去,不让老爷再操心。”
之后,柳氏又陪着谢老夫人说了些家常。从府里新来的丫鬟手脚笨不笨,说到街上新开的点心铺子里的桂花糕好不好吃;从后院的菊花该剪枝了,说到隔壁李夫人昨日来串门时穿的新衣裳。每句话都顺着谢老夫人的心意,老夫人说东,她绝不往西;老夫人说哪样点心甜,她就跟着说确实合口。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暖炉里的炭烧得差不多了,屋里的温度也降了些。谢老夫人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了倦色。
柳氏见状,连忙起身:“看妾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您该歇午觉了。妾这就不打扰您了,改日再来看您。”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让丫鬟送她出去。走到门口时,柳氏还特意叮嘱丫鬟:“老夫人醒了要是渴了,就把我带来的燕窝热了给她端过去,记得少放些糖。”
出了正院的门,冷风一吹,柳氏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青黛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小声问道:“姨娘,您这么做,要是被老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柳氏脚步没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知道又如何?有老夫人在,老爷不会怎么样。”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再说,我这么说、这么做,句句都是为了谢家好,他难道还能怪我不成?”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阳光正好,透过云层洒下来,把庭院里的腊梅照得愈发鲜亮。可柳氏的心里却一片冰凉——谢家的家业,是她十几年熬出来的,是她手把手撑起来的,怎么能让给谢浩楠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嫡长子?
“走,回柳院。”柳氏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把燕窝端回来,我自己吃。”
青黛应了声,连忙跟上。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响起来,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回荡,却没让柳氏的心有半分松动。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