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谢承业手里的蓝布掉在地上。他望着谢石震惊的神色,积压了十六年的情绪终于决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灰色的毡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是了,是他!一定是他!
若非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怎会对这只虎头鞋有如此反应?当年婉清亲手做这双鞋时,阿楠才两岁,拿着鞋子就往嘴里送,结果把鞋头都蹭脏了,婉清还笑说这孩子是“小馋猫,连鞋子都想啃”。
谢承业抹了把脸,转身又从樟木箱里拿出个锦袋,颤抖着解开。里面躺着块温润的白玉佩,鸽子蛋大小,雕成了海棠花的形状,花瓣中央刻着个小小的“楠”字,笔画圆润,是他当年请苏州最好的玉匠刻的,特意选了阿楠最爱的海棠。
“这块玉佩呢?”他把玉佩递过去,指尖抖得更厉害了,“你再看看这个。”
玉佩刚触到谢石的掌心,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激得他浑身一震。
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暖黄的房间,女子把这块玉佩系在他脖子上,轻声叮嘱:“这是阿楠的护身符,可不能弄丢了。”玉佩贴着胸口,温温的,带着安心的感觉。后来好像落进了水里,冰凉的水流漫过脖颈,他拼命抓着玉佩,却还是被什么人抢走了……
“我……”谢石的呼吸彻底乱了,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他看着玉佩上的“楠”字,那些模糊的片段突然变得清晰——绿衣裳的女子,暖黄的灯光,脖子上的玉佩,还有……好多好多灯笼。
这些画面明明从未刻意记起,却像刻在灵魂里,一提起来就汹涌而上。
谢承业死死盯着他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却字字清晰:“你小时候是不是怕打雷?每次雷声一响,就往娘怀里钻,还得攥着娘的衣角才肯睡?”
谢石的脸色“唰”地白了。他确实怕打雷。每次暴雨夜,帐外雷声滚过,他总会下意识缩起肩膀,哪怕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校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也从未消失。他一直以为是天生的,可此刻听谢承业说起,才恍惚想起——好像真的有个温暖的怀抱,在雷声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阿楠不怕,娘在”。
“是不是喜欢把海棠花瓣往嘴里塞?”谢承业又问,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年院子里的海棠开了,你摘了一大把,往嘴里塞得鼓鼓的,结果闹了肚子,还哭着说‘海棠是甜的,为什么会疼’?”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得谢石头晕目眩。他记起来了。有个开满粉色花朵的院子,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毯子。他蹲在地上捡花瓣,往嘴里塞,那味道淡淡的,有点涩,却不知为何觉得好吃。后来肚子真的疼了,他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男人的肩膀很宽,走路很稳,还笑着骂他“小贪吃鬼”。
那些被遗忘的碎片,此刻像被人用线串了起来,一点点拼凑出模糊的轮廓。
“是不是……记得你叫‘阿楠’?”
最后这句话,谢承业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望着谢石苍白的脸,颤抖的手,通红的眼眶,十六年的思念、痛苦、期盼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阿楠。谢石猛地抬头,撞进谢承业通红的眼眶里。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遍他的四肢百骸。那些零碎的画面、模糊的声音、温暖的触感,在这一刻突然汇聚成河——绿衣裳的女子是娘,宽肩膀的男人是爹,他们都叫他“阿楠”。
他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他有爹娘,他叫阿楠。
“我……”谢石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看着谢承业泪流满面的脸,看着手里的虎头鞋和玉佩,突然发现自己在发抖,从指尖到膝盖,抖得停不下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槐花香飘进屋里,带着一丝甜意。可谢石只觉得浑身冰冷,那些被唤醒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一半是温暖的光,一半是丢失的痛,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了。
他是谁?是谢石,还是阿楠?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无尽的茫然和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