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封皮是深蓝色的锦缎,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常被翻阅的。王石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捧着书,指腹摩挲着封面上的纹路,低声道:“谢谢周小姐。”
从那以后,帅帐后的小偏厅便成了两人常待的地方。每天傍晚,云溪处理完文书,就会带着兵书去找王石。他识的字不多,常常对着书页蹙眉,云溪便坐在他对面,借着油灯的光,一字一句地讲解。
“你看这里,”她用手指点着书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的是不光要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还要懂他们的将领性子。就像上次辽军的萧将军,性子急躁,我们故意示弱,他果然中了埋伏。”
她讲得眉飞色舞,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王石坐在对面,听得认真,偶尔会打断她:“小姐,若是敌军将领沉稳如磐石呢?”
“那就激他。”云溪不假思索,“派人骂阵,烧他粮草,总能让他乱了方寸。”
王石摇摇头,指尖在“兵者诡道”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或许可以反着来。他沉稳,我们就比他更沉,耗到他粮草不济,自然会退。”
云溪愣住了,仔细琢磨了会儿,突然拍着桌子笑起来:“王石,你可真行!这招我怎么没想到?”
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浮动,王石看着她笑弯的眉眼,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眼里像是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这些都被周夫人看在眼里。
那日她去偏厅送点心,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云溪正低头给王石讲解兵书,鬓边的发丝垂下来,扫过书页;王石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专注得忘了翻书。夕阳从窗棂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依偎着,缠绵着,像幅温柔的画。
回到内帐,周夫人便对周显说:“云溪这丫头,怕是对王石上心了。”
周显正在擦拭佩刀,闻言动作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他是个好兵,忠勇,有谋略,可终究是……”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王石身世不明,说到底只是个草根出身的士兵,配不上将门千金。
“身世有什么要紧?”周夫人打断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当年你不也只是个屯田校尉?我爹还不是把我许给了你?我看这孩子沉稳可靠,又有勇有谋,将来必有出息。再说,他对云溪也不是无意——你没见他看云溪的眼神吗?藏着光呢。”
周显沉默了。他放下佩刀,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风沙。远处的校场上,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隐约传来,其中似乎夹杂着云溪清脆的笑声。
他想起女儿刚来时,总说军营的风沙磨人;想起她第一次见王石,眼里闪烁的好奇;想起她如今说起兵法时的神采飞扬,说起王石时,不自觉温柔的语气。
风沙卷着枯草掠过窗沿,周显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撬开了条缝。
他这个女儿,自小就野,不像寻常闺阁女子,她的天地,或许本就不该只在后宅的亭台楼阁里。只是……王石……
周显叹了口气,转身拿起佩刀,重新擦拭起来,只是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帐外的风沙还在吹,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