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陈州,越快越好!”他把一锭银子拍在车夫手里,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卷起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谢承业坐在车里,心像被悬在半空,既怕这线索是假的,又怕找到时那孩子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想起阿楠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爹爹”,想起他偷吃桂花糕时沾得满脸碎屑的样子,想起被拐走那天,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这一路走了五天。谢承业几乎没合眼,实在熬不住了,就靠在车壁上打个盹,梦里全是阿楠的影子。车夫换了两拨,马也歇了好几次,他却连水都喝得很少,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到了陈州府城,他先找了家客栈歇脚,打听周边叫王家村的地方。店小二查了半天,告诉他附近有三个王家村:一个在城东的柳河边上,一个在城南的山坳里,还有一个在城西的官道旁。
谢承业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先去了城东的王家村。他挨家挨户地问,见了老人就递上碎银,见了妇人就陪着笑脸,可村里人都说没买过什么江南来的孩子。到了城南的王家村,结果还是一样,村民们听说他要找一个被拐卖的孩子,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摇摇头就关上了门。
最后到城西的王家村时,天已经擦黑了。村口有个老槐树,树下坐着个摇着蒲扇的老汉。谢承业走过去,把画像递过去,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大爷,您见过这孩子吗?江南来的,五年前被拐到这一带的。”
老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叹了口气:“你说的是被拐来的孩子啊……前两年是有个外乡人在这一带转悠,听说是卖孩子的。不过没在俺们村卖,有人说他往西边去了,好像卖到许昌那边了。”
许昌。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从谢承业头顶浇下来。他站在村口,看着夕阳把远处的黄土坡染成一片橘红,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还是去了许昌。从陈州到许昌,又是三天的路程。这一路他没再雇马车,就那么跟着商队一步步走,脚下的布鞋磨出了洞,脚踝肿得老高。到了许昌城,他依旧挨处打听,可问遍了城里的货行、客栈,甚至是城外的村落,都没人见过画像上的娃娃。
这天傍晚,他站在许昌城外的黄土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车扬起漫天尘土。风刮过脸颊,带着沙砾的粗糙感,迷了他的眼。他抬手去揉,指腹碰到滚烫的液体,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两行泪无声地往下淌,流过脸颊,滴进脚下的黄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他想起这半年来的奔波,从苏州到开封,从陈州到许昌,脚上的茧子结了一层又一层,鞋磨破了三双,可找到的只有一个又一个断了的线索。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这天下这么大,大到他跑断了腿,都找不到一个想找的人。
这年冬天,谢承业终于回了苏州。货场里的伙计们见他回来,都围上来打招呼,可看到他脸上的风霜,又都把话咽了回去。他比走时瘦了一圈,颧骨凸了出来,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身上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尘土味。
林婉清正在屋里缝补衣物,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这几年,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多数时候,屋子里只有沉默。
谢承业从包袱里拿出一匹布,递到她面前。那是他在许昌买的中原棉布,比江南的麻布厚实许多,蓝底上织着简单的几何纹样。“给你做件棉袄吧,”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北方的布,抗冻。”
林婉清放下针线,接过布。棉布的粗糙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股陌生的尘土气。她没说话,只是将布仔细叠好,放进柜子最底层,那里还放着去年谢承业从杭州带回来的绸缎,她也一直没动过。
晚饭时,两人坐在桌前,就着一盏油灯默默吃饭。菜是简单的两素一荤,谁都没开口。
夜里,谢承业躺在外间的床上,听着里间传来林婉清翻身的动静。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墙,却像隔着万水千山。他知道,自从阿楠走后,有些东西就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像谁在低声哭泣。谢承业睁着眼睛看着房梁,心里那点念想却没熄灭。
歇不得。他想。明天还得起来,还得把生意做下去。商路要再往西边铺,铺到洛阳,铺到长安,铺到所有能去的地方。总有一天,他能听到阿楠的消息。只是这夜的风,实在太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