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按住,剥光官服,手脚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然后被绑在新铸出来的巨炮炮口上。
随着主炮官一声令下,巨响传来,自己在一团火光中灰飞烟灭,连一块完整的布料都找不着。
“完了……全完了……”
他双手抱着头,将手指深深插进发根,痛苦地呻吟着,身体筛糠般抖动。
来之前,他还曾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为自己手持圣旨,背靠皇帝,来到这新复之地,必能大展拳脚,雷厉风行,扫清沉疴,建立不世之功。
到时候,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岂不美哉?
现在他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痴人说梦,什么叫现实残酷。
再这样下去,别说升官发财了,这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感觉真的要被拉去捡炮弹了!
一连七八天,秦桧像是撞在蛛网上的飞蛾,越是挣扎,缚在身上的绝望就越紧。
斯文的、正规的法子,他试了个遍,换来的只有一堵堵无形的墙壁。
他曾以为,凭借翰林院修撰的身份,说动几位乡老不是难事。他备上等的龙井,置精致的糕点,亲自为那些胡须花白的老人斟茶。
他们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口中全是“秦大人心怀天下”“我等定当竭力相助”的漂亮话。可秦桧从他们浑浊的眼珠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诚意,那是一种看傻子般的敷衍。
果不其然,人一出门,方才的承诺就化作了幽州城头的一缕青烟。
他又想,既然上层不通,那就从底层着手,收买人心。他在城外最破败的角落搭起粥棚,一口大锅里熬着能照出人影的米粥。
可他低估了这片土地的野蛮。粥还没施舍几碗,一群地痞无赖便呼啸而至,他们掀翻了桌子,打倒了施粥的差役,明晃晃的短刀在人群中晃动。
半锅米粥被他们连锅带走,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些真正饥饿的流民,用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这个无能的朝廷命官。
秦桧彻底怕了。他试着绕开所有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常服,想直接与田间的农户对话。
可他身上的书卷气,那股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干净,就是最显眼的官服。
百姓们远远看见他,便扛起锄头,牵着瘦骨嶙峋的牛,躲进了自家的土坯房,紧紧关上门。
那门缝里透出的戒备与不信任,冰冷刺骨。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天夜里,幽州的寒风卷着沙土,呜呜地拍打着窗纸。秦桧独坐灯下,昏黄的灯火映着他枯槁的面容,一双眼里密密麻麻全是血丝。
桌案上摊开的文书,每一个字都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想起了那位皇帝陛下离京前拍着他肩膀说的话,那句话现在回想起来,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与其被押回汴京,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被绑在冰冷的炮口上,作为检验新式武器的活靶子,丢尽秦家列祖列宗的脸面,不如就在此地,自行了断。至少,能留下一具完整的躯体。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站起身,身体因为连日的疲惫和心力交瘁而微微晃动。他颤抖着解下腰间那根做工考究的丝质腰带,这是他身为文人最后的体面。
他踩上凳子,将腰带搭上房梁,打了个死结。风更大了,吹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迷了他的眼。
就在他准备把脖颈探入那冰冷的绳套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进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