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帝，母后。”
皓颜抬眸，看到阔别长子，眼中浮现真切欣慰，放下温润玉箸，温声道：“辰儿，你回来了。回来便好。”
慕辰垂眸，避开父亲温和目光，喉头滚动，嗓音带着奔波微哑：“是辰儿不孝，让父帝母后挂心。”
自那日从天牢救出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子露，他便再未踏足这片曾引以为傲的天界圣土。
他无法面对林玉——这个曾敬若神明、孺慕至深的母后，如今却被证据指向与魔族沆瀣一气，甚至是无数血腥阴谋的推手。
每一次面对她虚伪笑容，都像凌迟他残存的亲情与信仰。
林玉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中盛满慈母柔光，声音温婉如水：“无妨，无妨，回来便好。辰儿在外辛苦了。”
那关切话语，落在慕辰耳中，却比最恶毒诅咒更刺耳。
慕辰看着她巧笑倩兮的脸，指尖在袖中猛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强忍撕碎这虚伪面具的冲动，勉强从齿缝挤出回应：“母后说的是。”
他顿了顿，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利剑，直刺皓颜，沉声道：“辰儿此次回来，有一事相求！还望父帝母后允准！”
皓颜微挑眉，眼中掠过真正讶异。
身为天界太子，慕辰向来持重内敛，极少如此郑重以“请求”姿态开口。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金盏，温声道：“辰儿，你我父子，有何事，但说无妨。”
慕辰挺直脊背，目光扫过林玉瞬间微凝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沉重地砸在寂静殿宇：
“还望父帝、母后，收回成命！不要将湘儿嫁给许渊神尊！”
——死寂。
方才流淌丝竹余韵的大殿，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凝固成万年玄冰，沉重得能压碎骨头。
林玉脸上完美慈爱的笑容瞬间冻结龟裂！
眼底一丝淬毒冷意如毒蛇倏然窜过，快得无法捕捉。
她强压几乎脱口而出的厉喝，嘴角肌肉抽搐一下，勉强重新弯起弧度，但那笑意已冰冷僵硬，语气更带上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凌厉：
“辰儿，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湘儿与神尊的婚事，乃天界盛事，更是你妹妹终身幸福！你身为兄长，不思祝福，怎可说出此等悖逆之言？难不成，你想阻止你亲妹妹觅得如意郎君？”
慕辰毫不退让迎上母亲目光，那目光深处燃烧痛心疾首的火焰，声音沉稳如磐石，却字字如惊雷：
“我并非说胡话！这本就不对！是大错特错！”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震得殿顶垂落珠帘微微晃动：
“先不论许渊神尊是否真心喜欢湘儿！单论他与凌归的关联——凌归早已娶妻，与怡鸢情深似海，天地为证，三界皆知！此情此景尚未消散，尸骨未寒！如今许渊神尊若再娶湘儿，岂非滑天下之大稽？这根本不是成全湘儿，这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在害她！更是在羞辱我天家颜面！”
林玉眼底寒意骤然凝结成实质冰刃！
她握着玉盏的手指猛收紧，力道之大，竟让温润坚韧玉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杯壁瞬间爬满蛛网般细密裂纹！
琼浆玉液从裂缝渗出，沾湿她保养得宜的手指。
她强压几乎喷薄的怒火与杀意，从齿缝挤出一字：
“你……”
然而，她后面话未出口，皓颜已轻轻抬手，安抚地、甚至带着息事宁人意味地轻拍她背，温声道：“莫急，莫急。”
他转向慕辰，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疲惫与无奈，长长叹息，语气充满身不由己的沉重：
“辰儿啊……有些事，并非我们所能左右。许渊神尊……他愿意娶湘儿，你母后……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提了一句，成全此事罢了。神尊之意，岂是我等能轻易违逆的？”
慕辰的心，随父亲话语，一点点沉入无底冰渊。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父帝虽为天帝，但在这位深不可测、威能盖世的神尊面前，在枕边人林玉的巧言令色与背后潜藏的魔族势力之下，他早已失去主宰女儿命运的权力，甚至失去判断是非的勇气。
此事，绝非他此刻三言两语所能改变。
一股巨大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他。
他闭了闭眼，将所有翻涌情绪死死压在眼底，再睁开时，眸中只剩深不见底的沉郁。
他不再多言，只是对着云台深深一揖，动作标准而疏离：
“既如此……辰儿告退。”
话音落下，他决然转身，玄金色衣袍在转身时划出冷硬弧线，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冷与失望，大步流星踏出这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九霄云殿。
云台之上，林玉死死盯着儿子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方才强压下去的怒火和阴鸷终于毫无顾忌地在眼中翻腾、凝聚！
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冰冷的杀机。
——她的计划，她筹谋千年的棋局，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即使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