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咯。”临昭接过于兮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沿上滑动。
“凤弥这丫头，年年生辰都这般大张旗鼓，六界八方来贺的人络绎不绝。许是……热闹惯了，反倒觉得眼下索然无味了？”他抬眼，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觉得会吗？”
于兮侧过头，目光沉静如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等着看那圈涟漪如何扩散开去。
临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惯常的戏谑弧度，仿佛要将那丝担忧驱散。“本尊，不觉得怎么样。”他顿了顿，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反正本尊不会。”
“所以啊，”临昭放下空杯，玉质的杯底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有些时候答案明明就摆在眼前，何必再问？”他不再看于兮，兀自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洛溪林中的喧嚣隔着花木传来，更衬得他们这一隅的冷清。垠玄与许渊在主神殿商讨要事，凤弥那寿星又不知溜达到何处去了，徒留他这个嗜酒如命的，竟只能对着滴酒不沾的于兮自斟自饮，真是……可怜可叹。
主神殿内，肃穆的灵光笼罩着封印魔心的法阵。许渊与垠玄并肩而立，神念扫过，确认那团被重重禁制锁住的、不断翻涌着不祥黑气的魔心依旧稳固，并无丝毫外力侵扰的痕迹。殿外神兵持戟肃立，气息森严。
守护魔心，除了这些忠诚的卫士，主要便是他们三位轮值。其中，垠玄驻守的时间最长，主神殿几乎成了他处理神界日常事务的第二居所。
“许渊，”就在许渊转身，袍袖微动准备离去时，垠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刻意的随意，“明日……是何日子，你还记得吗？”
许渊的脚步未停，背影挺拔如孤峰，只有两个字清晰地落下：“知道。”
垠玄挑了挑眉，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错愕。“嗯？”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许渊此人，心思深如寒潭，鲜少将他人之事放在心上，尤其……是生辰这种琐碎。
“她的生辰。”许渊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无波，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垠玄心中激起了涟漪。
垠玄看着那道清冷的背影，缓缓点了点头，心中了然。“许渊，”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认真，甚至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你这个人吧，平日里是严肃了些，也……冷了些。但我知道，你骨子里，不坏。”他斟酌着用词。
“你想表达什么？”许渊终于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垠玄，并未反驳他的评价，只是带着探究。
垠玄看着他这副模样，反而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许渊，别怪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唏嘘，“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或许此刻你还蒙在鼓里，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但这都没关系，迷雾总有散开的一天。”他拍了拍许渊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愿你……别落得太远。” 话中深意，如雾里看花。
许渊蹙了蹙眉，垠玄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让他觉得莫名，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却并未深究，只当是对方一贯的故弄玄虚，转身，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神光之中。
（二）
光阴似箭，神界的流云聚了又散。
“今日洛溪林怎如此喧腾？”
“这话问的，也不想想是什么日子！”
“嗯？”
“凤弥神尊的生辰啊！况且神尊前些日子在魔界险死还生，垠玄神尊特意在洛溪林大摆筵席，既是庆生，也是压惊！”
神侍们三两成群，议论纷纷。今日的神界格外不同，各色仙云瑞霭自下界升腾而来，带着各族的贺礼与祝福，将通往洛溪林的道路点缀得流光溢彩。
“凤弥！”
临昭眼尖，一眼便从缤纷的人影中捕捉到那抹熟悉的明艳身影，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凤弥含笑，朝垠玄和几位相熟的上神颔首致意。顷刻间，无数珍奇宝物被恭敬奉上，琳琅满目。凤弥素来厌烦这些繁文缛节，宾客应酬便全权交由八面玲珑的垠玄处置，她乐得清闲。
趁着众人寒暄热闹，凤弥悄悄拉着于兮，溜到了林间一处僻静的溪水边。溪水晶莹，倒映着两岸奇花异草。
“凤弥，这些时……可还安好？”于兮看着身边神采奕奕的挚友，试探着轻声问道。
“好得很！”凤弥眉眼弯弯，带着几分闭关初成的意气风发，“于兮你是不知道，这次闭关，我的神力又精进了不少呢！”
“是吗？”于兮由衷地露出笑容，眼中满是赞赏。她顿了顿，看着凤弥眼中那份与从前不同的沉静与坚毅，话锋轻转：“不过凤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呀，于兮！”凤弥嗔怪地挽住她的手臂，“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这般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于兮莞尔，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啊？”凤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即了然，笑容里多了几分历经风霜后的通透与洒脱。“应该是吧。”她望着溪水中倒映的流云，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经历，太过刻骨铭心。所以，我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所有我在乎的人，所有……我爱的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于兮虽不知她具体经历了什么，但那份决心让她动容。她尊重凤弥的选择，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懂。凤弥，你能这样想，真好。” 随即，一丝促狭的笑意在于兮眼底漾开，“那……凤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好奇地歪着头，向少女探讨闺中秘事。
凤弥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心湖像是被投入一块巨石，第一个跃入脑海的身影清晰得让她自己都心惊！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她慌忙用力摇头，仿佛要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
“看来……是有了？”于兮将她瞬间的慌乱尽收眼底，笑意更深，带着洞悉的了然。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凤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连串地矢口否认，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如此激烈的反应，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于兮心下了然，笑意盈盈，却也不再穷追猛打。“好吧好吧，”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夸张的惋惜，“既然我们凤弥神尊都如此斩钉截铁了，那便是没有吧。” 她看破不说破，有些事，需要当事人自己去拨开迷雾，旁人急不得。
凤弥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反将一军：“那你呢，于兮？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音未落，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姐妹间的私语：
“你们二位，可真让本尊好找。”
“临昭？”凤弥循声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那张招蜂引蝶的俊脸。果然，他身后不远处，已有不少神界的女君仙子或明或暗地投来倾慕的目光。
“怎么？本尊想去哪里，还要向你凤弥神尊报备不成？”临昭下巴微扬，故意摆出一副倨傲赌气的模样。
“那倒也不是。”凤弥忍着笑，老实回答。
前一句还算中听，下一句就让临昭的俊脸垮了下来。“但是呢——”凤弥狡黠地眨眨眼，“不要打扰我和于兮说悄悄话，好不好？”话音刚落，连一向温婉的于兮都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
“笑什么？”临昭的注意力立刻被于兮吸引过去。
凤弥立刻挺身维护：“我们于兮想笑便笑，你管得着么？”
临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认输表情。“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计较。”他手腕一翻，一个通体莹润、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盒出现在掌心。“喏，给你的。”
凤弥早已习惯临昭隔三差五的赠礼，更何况是生辰，便也大大方方地接过。
“这可是本尊精心为你准备的生辰贺礼，”临昭强调，语气带着少有的郑重，“举世无双，仅此一件。你可千万收好了，别随手丢在哪个犄角旮旯。”他补充道，眼神里藏着别样的深意。
这话勾起了凤弥的好奇心，她指尖微动，就要掀开盒盖。
“且慢！”临昭却伸手按住了盒盖。
“什么意思？”凤弥不解，哪有送礼不让当场看的道理？
“现在……还不是时候。”临昭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待日后……再打开吧。”
凤弥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虽心中好奇更甚，也只得安下性子，点了点头。“好吧。”
“凤弥，”于兮适时开口，笑容温煦，“作为朋友，更是姐妹，我也有一份心意送你。”她取出一个更为素雅的淡绿色锦盒，盒面上缠绕着细小的藤蔓花纹，散发着清新生机。
“这个总能现在打开吧？”凤弥故意瞥了临昭一眼，带着点小小的挑衅。
于兮忍俊不禁：“当然可以。”
凤弥在二人注视下，小心打开锦盒。盒内铺着柔软的丝绒，中央静静躺着一个通体剔透、形如花苞的淡绿色小铃铛，表面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这是玉清铃，”于兮柔声解释，指尖轻点，铃铛发出极其悦耳空灵的一声轻响，仿佛带着净化的力量，“以我本源神力温养炼化而成。随身佩戴，有安神疗愈之效。日后……若遇艰难，它或许能护你一二，也免得我时时挂心。这礼物，可还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凤弥心头暖流涌动，一时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她猛地张开双臂，给了于兮一个大大的、充满感激的拥抱。“谢谢你，于兮！”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于兮回抱着她，笑容温暖真挚。
临昭站在一旁，看着姐妹情深、互赠心意的场景，再看看自己那个被“勒令”不得拆封的盒子，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不平衡”三个字。
（三）
而与此同时，在神界另一处清冷僻静的回廊。
“见过许渊神尊。”一个身着赤红战甲、英姿飒爽的女神君恭敬行礼，正是染焰。
“是你。”许渊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染焰身上，辨不出情绪。
“神尊竟还记得下君？”染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不易察觉的希冀。
“嗯。”许渊的回答简洁直接，如同他这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许渊再次开口，声音清冷如常：“你此次传递魔界异动情报，助本尊提前布防，功不可没。要何奖赏？” 他一向赏罚分明。
染焰闻言，眼中希冀的光芒暗了暗，随即坚定地摇头：“能为神尊分忧，助神尊守护神界安宁，是染焰的职责与本分，更是染焰之幸。下君不求任何奖赏。”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许渊那张万年冰封般的侧脸，语气带着执着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倾慕：“只愿……能常伴神尊左右，为神尊执戟前驱，此生足矣。”
许渊自然听出了她话语中深藏的情意。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职责已尽，心意已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若无他事，染焰神君，本尊与你，便无甚可说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
“神尊请留步！”染焰心中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许渊停步，并未回头，只是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冽了几分。“还有何事？” 语气中的不耐已清晰可闻。
染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神尊息怒。下君……下君心中尚存最后两个疑惑，只求神尊解惑。得偿所愿，染焰……此生再不敢纠缠烦扰神尊。” 她的话语带着诀别的意味。
许渊身形未动，沉默便是默许。
染焰看着那挺拔冷峻的背影，心口发涩，一字一句问道：“下君追随神尊多年，自问忠心耿耿，竭尽全力。敢问神尊，可曾……哪怕只有一瞬，在意过下君？”
答案早已心知肚明，但当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两个字——“从未。”——清晰地传入耳中时，染焰还是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窒息。
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那……神尊心中，可曾有……喜欢或心仪的女子？” 这是她最后的、卑微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