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朝阳殿——巍峨立于神界之巅的四大神殿之一。殿宇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通体以上等桃木为骨,饰以流动的金漆,在神光下熠熠生辉,尽显华美尊贵。
殿侧,便是闻名遐迩的——洛溪林。
层林尽染的枫叶如火如荼,林间清溪潺潺,如银链穿梭,水声泠泠,自成一片远离喧嚣的静美之地。久而久之,引得众多神君在此结庐建亭,往来络绎,此地便得了“洛溪林”的雅称。
朝阳殿后院,更有一片灼灼其华的桃林。微风过处,粉白的花瓣如雨纷扬,带着清甜的幽香,弥漫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此刻,桃林深处。一位身着烈烈红裙、腰束鹅黄丝绦的长发女子,正慵懒地蜷在一根虬劲粗壮的桃树枝桠间。暖风拂过枝头,撩起她散落的长发和轻盈的裙袂,如墨色与火焰交织的蝶翼,在花影摇曳中翩然欲飞。树下,悄然走来一位身着暖橙罗衣的女子。她仰起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树上那抹红影,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凤弥?”
树上女子似有所觉,浓密如蝶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清澈如碧潭春水,倒映着橙衣女子的身影,掠过一丝讶然。
“于兮?”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这么快就回来了?”
红影微动,凤弥指尖灵光轻闪,身影已如一片花瓣般轻盈飘落,足尖点地,悄无声息。
“凤弥,怎么又跑树上去了?”于兮看着她,语气了然中带着无奈。
“赏景呀。”凤弥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答得理直气壮。
“哦——”于兮拖长了尾音,笑意更深,“赏景……赏到梦里去了?”这话倒也不算冤枉她。
凤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连忙岔开话题:“于兮,你找我,可是有事?”她故作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腰间丝绦。
相识千年,于兮怎会看不透她这点小把戏。见她刻意回避,知道追问也难有结果,便顺着她的话头,正色道:“嗯,垠玄神尊正派人四处寻你呢。”
“垠玄?”凤弥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难道知道了……?’ 于兮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疑窦丛生。自相识以来,凤弥从未对她如此遮掩。她忍不住关切追问:“凤弥,你……还好吗?”见对方沉默,她索性将心中盘旋多日的疑惑道出,“自几日前你带着一身重伤从魔界归来,我与临昭便百思不解。究竟是何人,能在魔界之中将你救出,又悄无声息地将你送回神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啊?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凤弥对上于兮探究的目光,眼神略有闪躲,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心虚。至于于兮口中那个“送她回来的人”?她当时昏迷不醒,连自己都理不清那日的头绪。
于兮的目光如炬,直直望进凤弥眼底,试图从中寻得一丝端倪,却只看到一片清澈的茫然。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回过神,只见凤弥正对着她展露一个安抚的笑容。
“可是……”于兮还想再问。
“好了,于兮,”凤弥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真的没事,也没瞒你什么。”她顿了顿,转移话题,“你不是说垠玄找我么?我这就去。”话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灼灼桃林之中。
她心底清楚,魔界归来时伤势确实骇人,幸得上神之躯根基深厚,这几日休养已恢复了大半。然而,那段记忆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无论她如何努力回想,关于如何受伤、被何人所伤、又是如何获救……所有关键细节都模糊不清,如同笼罩在浓雾之中,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碎片。潜意识里,她似乎觉得,既然连自己都选择了遗忘,那便是不甚重要之事吧?何必深究?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恩人”,自然也一同被遗忘在了那片混沌里。
(二)
灵山——下界一处钟灵毓秀之地,亦是许渊上神清修之所。山间终年云雾缭绕,如轻纱曼舞。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处清雅小苑。苑中,一座古朴的木屋静立,门户紧闭,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冷寂。
倏地,一道碧色流光划破天际,流星般坠落在竹苑之中,显出一位身着青衫、气质洒脱的男子身影。他目光投向那紧闭的木门。
“何人?!”一声清冷如冰泉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几乎同时,木门“哐当”一声洞开!一道裹挟着凛冽寒气的湛蓝枪影,如毒龙出洞,撕裂空气,以迅雷之势直刺青衣男子面门!
青衣男子——临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反应却快如闪电。他并指如剑,虚空中光华一闪,一柄形如弯月、流淌着碧波水纹的神兵“碧波刃”瞬间凝形,堪堪架住了那雷霆一击!
“铛——!”
金铁交鸣之声在静谧的竹林间炸响,震得竹叶簌簌落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木屋门口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身影。来人一袭蓝白相间的玄衣,面容冷峻,眸光深邃如寒潭,正是此地的主人——许渊上神。
临昭一面运劲抵住那力道万钧的玄冰枪,一面看向门口那冷若冰霜的人影,没好气地喝道:
“许渊!瞪大你的冰窟窿眼看看清楚!是我!”
“临昭。”许渊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早已料到,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他眼神淡漠地扫了临昭一眼,袍袖随意向前一挥。
那柄散发着彻骨寒意的玄冰枪,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瞬间化作一道蓝光,没入许渊袖中,消失无踪。
“何事?”许渊惜字如金,语气比这灵山的晨雾更冷。
临昭见对方收了神兵,也顺势收起碧波刃。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许渊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寒气,脸上却挂起戏谑的笑容:“啧啧啧,几千年不见,老友重逢就给我这么大一份‘见面礼’?怎么,我临昭上神闲来无事,就不能——专程来拜访一下我们这位清心寡欲的许渊上神了?”
许渊连眼皮都懒得抬,更不屑回应这无聊的调侃,转身径直步入木屋。临昭对这位冰山的脾性早已了然于心,耸耸肩,也跟了进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许渊已在靠窗的木桌旁落座,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桌上温好的清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临昭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两个古朴的深色陶瓶,“咚”地一声搁在桌面上。
许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那两个陶瓶,最后定格在临昭脸上。一股无形的寒意骤然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要凝结成冰。
临昭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扯出一个干笑:“本想着你在这下界清修几千年,性子总能磨得温和些。好家伙,三千年了!你这块万年寒冰怎么还是冻得这么结实?就你这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让那些为你神魂颠倒的女神君们,可如何是好?”
“那真是让临昭上神失望了。”许渊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语调毫无起伏,“本尊……不需要。”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宽大的袍袖随意一拂。
桌上那两瓶散发着醇厚酒香的陶瓶,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瞬间化为虚无,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做完这一切,许渊神色如常地再次端起茶杯,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许渊!”临昭猛地站起,指着刚才放酒的位置,气得俊脸都有些扭曲,“你……你!”他一时语塞,半晌才痛心疾首地控诉,“你知道这两瓶‘醉千年’桃花酿我费了多大功夫才弄到手吗?我看你天天喝这寡淡的清茶,好心好意给你换换口味!你倒好,二话不说就给我毁了!暴殄天物啊!”
一通发泄后,回应他的只有许渊平静无波的两个字:“说完了?”
临昭看着对方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虽知这是意料之中,仍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愤愤地扭过头去,表示强烈抗议。然而,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
一股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寒意,毫无征兆地自身后汹涌袭来!那寒意之凛冽,几乎要冻结他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