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静香的越洋电话(2 / 2)

卫星电话冰冷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殷夜沉紧紧搂着江浸月,仿佛要将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也传递给她,又或者,是想从她身上汲取一点点对抗那冰冷回忆的温度。

他没有松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沉重而灼热,完全不像他平日那般冷静自持。江浸月僵硬地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那不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源于精神深处的战栗。

炉火的光芒在他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与阴郁。

良久,就在江浸月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开口,声音闷在她的发间,沙哑而模糊,仿佛梦呓,又像是被迫撕开旧日伤口的痛苦呻吟。

“你知道……‘黑屋’是什么吗?”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江浸月不敢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发丝蹭过他的下巴。

他低低地、近乎嘲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无尽的苍凉。

“那是月见里家……‘教导’继承人的地方。”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冰冷的铁锈味,“一间没有窗户、没有任何光线的和室。隔音极好,无论在里面发生什么,外面都听不到。”

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得更紧,勒得江浸月有些喘不过气,但她没有挣扎。

“做错事,要进去。达不到预期,要进去。流露出不必要的情绪……更要进去。”他顿了顿,呼吸变得更加沉重,仿佛那狭小黑暗的空间此刻正压在他的胸口,“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三天……最长的一次,是七天。”

“里面有什么?”江浸月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黑暗。绝对的黑暗。寂静。还有……你自己的恐惧。”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空洞,“他们会把你害怕的东西放进去……也许是蛇,也许是别的什么……你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只能听到它在黑暗里游走、爬行的声音……无处不在……”

江浸月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她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被关在那种地方,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恐惧。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他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后来就习惯了。习惯了黑暗,习惯了恐惧,习惯了……不流露出任何情绪。因为任何软弱的迹象,都会招致更长的‘教导’时间。”

他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心力。

“父亲说……月见里家的继承人不需要感情,只需要绝对的控制力和冷酷的判断力……眼泪是废物,恐惧是耻辱,依赖……是原罪。”

“他死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哭。不是因为不悲伤,而是因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黑屋……早就把那些没用的东西,从我身体里……彻底挖掉了。”

所以他才对失控如此敏感,对“所有物”的逃离如此愤怒?因为他自己的一生,都在绝对的控制与被控制中挣扎?所以他才会用他唯一熟悉的方式——月见里家的方式——来对待她?禁锢,驯服,消除一切不确定性?

江浸月怔怔地靠在他怀里,原本充斥心间的恐惧和恨意,此刻被一种更复杂的、糅合了震惊、怜悯与一丝酸楚的情绪所取代。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他那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之下,隐藏着的是一个怎样被残酷剥夺了童年、扭曲了情感的、孤独而破碎的灵魂。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掌控者,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沉重过往压得喘不过气、下意识抓住身边唯一浮木的男人。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深地埋首于她的颈窝,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仿佛倾诉出这些埋藏最深的秘密,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疲惫与安宁。

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雪依旧无声落下,覆盖着一切痕迹。

而屋内,炉火旁,两个被各自命运禁锢的灵魂,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以一种扭曲而紧密的姿态依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