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着草木凋零的清寒,卷着碎叶掠过永寿宫的琉璃瓦,檐角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摇曳,晕黄的光投在青石板上,忽明忽暗,恰似这深宫里藏着万千机锋、难测深浅的人心。晚风穿廊而过,带起一阵细碎的落叶声,混着远处更夫敲梆的余音,给这寂静的宫城添了几分萧瑟,连空气里都浸着几分无形的压抑,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永寿宫偏殿的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银骨炭燃得无声,氤氲的热气裹着淡淡的龙涎香漫溢开来,与案上刚沏的红茶香气缠缠绵绵,将夜的寒凉驱散得无影无踪。魏嬿婉身着一袭月白色暗绣缠枝莲的寝衣,领口袖口滚着一圈细密的银狐绒,触感柔软顺滑,外头披了件石青色织金云纹大氅,金线在烛火下流转着暗哑的光,衬得她肌肤胜雪。她的乌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只簪了一支圆润饱满的东珠簪,素净装扮下,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藏着掩不住的精明与算计——这算计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与娴贵妃甄嬛筹谋多日的既定布局,早在上次密谈之后,她们便已将后续脉络铺排妥当。
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膝上绣着兰草的丝帕,帕子的边角被她捻得微微发皱,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神色平静得如同深潭,看不出半分波澜。唯有眼底偶尔闪过的精光,泄露了她心中对这场大戏的期待——甄嬛果然远见,算准了闵恩静对金玉妍和玉氏王爷的刻骨恨意,这盘棋,她们布得稳如泰山。
“娘娘,炭盆的火要不要再添些?”近身伺候的宫女春婵轻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她是魏嬿婉最心腹的人,亦是知晓她与甄嬛合作内情的少数几人之一。春婵手中捧着一把银箸,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殿内的静谧,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殿门,确认值守的宫人都在远处,才敢开口。
魏嬿婉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添些吧,夜里风凉,别让待会儿来的人受了寒。”她这话看似体恤,实则另有深意——闵恩静一心复仇,上次密谈后更是日夜焦灼,些许暖意或许能让她更易听进细节安排,也能让这场“合作”显得更体面些。
春婵应了声“是”,拿起银箸夹了两块新炭添进盆中,炭火噼啪响了两声,火星溅起又迅速湮灭,如同这深宫里转瞬即逝的温情。她添完炭,便退到角落的小几旁,取了干净的帕子和刚温好的茶盏备好,动作娴熟而默契,无需魏嬿婉多言,便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这是她跟着令妃多年的本分,更是参与两人大计的谨慎。
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落叶擦过地面,几不可闻。春婵立刻起身,走到帘前,比小全子更先一步掀开锦帘,目光对外头递了个暗号,才侧身对魏嬿婉躬身禀道:“娘娘,韵常在到了。”
魏嬿婉眼皮都未抬,只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让她进来,春婵,你带着所有人退到殿外廊下候着,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半步,更不许私听半句。”
“是。”春婵躬身应下,转身轻手轻脚地将闵恩静引了进来。闵恩静的脚步急促而轻快,显然是按捺不住急切,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丝微风,鬓边的珍珠珠花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连气都未曾喘匀,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气息尚且紊乱。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迟疑,只有难掩的焦灼,进门后目光便如磁石般紧紧锁住魏嬿婉,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两步,语速比平日快了不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直奔主题:“令妃娘娘,三日后王爷便要入宫,计划该如何执行?”
上次密谈已敲定核心,她今日来,只为确认细节,生怕有半分疏漏。
春婵待她站稳,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带将殿门掩得严严实实,门闩轻轻落下,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声响,连风穿过窗棂的声音都淡了许多。暖阁内,只剩下魏嬿婉与闵恩静两人,空气中弥漫着红茶的醇香与无声的张力,少了初次密谋的试探,多了几分箭在弦上的紧迫感。
魏嬿婉这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略显焦灼的脸上,那双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不安。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妹妹莫急,夜里风凉,景阳宫到永寿宫隔着好几道宫墙,你一路快步赶来,想必受了寒,先坐下歇歇,缓一缓气息,听我慢慢说。”她抬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软榻,又冲春婵方才备好茶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春婵虽已退到殿外,但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留在殿角伺候的小宫女见状,立刻轻步上前,端起那盏温热的红茶,稳稳递到闵恩静面前。茶盏是上好的汝窑白瓷,釉色温润如玉,带着淡淡的天青色,杯沿圆润光滑,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澄澈透亮,热气袅袅升起,裹着一股浓郁却不张扬的香甜——这是皇上今日新赏的顶级祁门红茶,也是用来安抚闵恩静心绪的物件,细节之处,皆是两人筹谋的痕迹。
“这是皇上今日新赏的顶级祁门红茶,是江南进贡的头春茶尖,滋味醇厚回甘,妹妹尝尝。”魏嬿婉说着,自己也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表面的浮沫,动作优雅从容,指尖拈着杯沿的姿态,都透着几分久居上位的雍容。她心中却在暗忖:甄嬛说的没错,闵恩静此刻心神紧绷,唯有先稳住她的情绪,才能让她精准记住每一个细节,顺利按计划行事。
闵恩静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那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一路淌到心口,躁动的心绪似乎稍稍平复了些。她依言轻啜了一口,茶汤入口醇厚顺滑,没有半分涩味,只觉满口生津,甘醇的香气顺着喉咙滑下,余味悠长,连带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几分。她接连喝了两口,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神色比进来时镇定了许多,眼底的急切却未消减——那是积攒了数年的恨意与复仇的渴望,几乎要冲破胸膛。
魏嬿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甄嬛果然洞悉人心,这杯茶的作用恰到好处。她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秘而不宣的郑重,一字一句皆是与甄嬛反复推敲过的细节:“三日后王爷就到京城,皇上必会下旨召其入宫问罪,届时便是最佳时机。”
她顿了顿,语速放缓,确保每个细节都清晰无误地传入闵恩静耳中:“到时金玉妍一定会想办法去见玉氏王爷,你想法派人引了皇上去发现她们相见,到时你再皇上疑心她们关系的时候,再去揭发她们就是了。”
“你只需说金玉妍每日在景阳宫中是如何不安,如何挂念这位玉氏王爷的事情就是。其他的也不必多言,只要有希望的疑心就够了。”魏嬿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帝王的疑心是最可怕的。
“最关键的是,”魏嬿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也郑重了几分,“你要告诉皇上,金玉妍手中黄玉手串的来历,在说说金玉妍时常摩挲着那黄玉手串。”
“这种事情,只要有怀疑就足够了,其他的不必多言。”魏嬿婉抬手,轻轻拍了拍闵恩静的手背,她还记得上一世金玉妍对如懿和安吉大师的陷害,只可惜金玉妍搞得证据太多,出了漏洞,不如直接在帝王心里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永远也说不清楚,却也永远也证明不了,这样最好。
闵恩静听得连连点头,手中的帕子被她攥得更紧,眼底的茫然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了与坚定,心中的底气也足了几分。可转念一想,又难免担忧,泪水终究还是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素色的宫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令妃娘娘,此事非同小可,皇上真的会信吗?况且玉氏是大清的属国,王爷又是储君,皇上即便知晓,恐怕也会顾及邦交,最多只是处置金玉妍,未必会对王爷怎样。”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几乎泣不成声:“我姐姐本是玉氏最尊贵的王妃,温柔贤淑,却被这对狗男女联手害死,连尸骨都未能安宁。我们闵氏一族也因此遭难,被贬斥排挤。若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姐姐在天有灵,也难以安息,我……我实在不甘啊!”
“妹妹放心。”魏嬿婉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玉氏王爷这一趟,怕是有来无回,再也回不去玉氏了。而你的家族,也会恢复往日的荣光,你姐姐的冤屈,必然会昭雪,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甄嬛早已布下的后手。魏嬿婉早已让人暗中去玉氏,联络玉氏王爷的庶弟与闵氏族人,那些合作协议,也是甄嬛与魏嬿婉两人亲自敲定,她不过是代为转达罢了。
闵恩静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魏嬿婉,眼中满是疑惑与不敢置信:“姐姐为何如此肯定?玉氏王爷手握重兵,而且又是玉氏主君,皇上即便不满,也未必会痛下杀手,毕竟邦交为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