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李玉就捧着弘历的口谕来了翊坤宫。他躬身站在暖阁中央,声音恭敬:“万岁爷说,玉氏使者在京,嘉贵妃是玉氏出身,懂他们的规矩,让她协助娴贵妃筹办除夕夜宴,也好让使者们更自在些——万岁爷还说,今年添了九阿哥和六公主,夜宴要办得热闹些,别让宗室长辈和使者觉得冷清。”李玉传达时,眼底藏着几分对后宫事务的了然,他跟着弘历多年,自然知道嘉贵妃的心思,也明白皇上是念及玉氏的面子,才松了口。
消息传到暖阁时,娴贵妃正在看御膳房送来的菜单,上面用朱笔添了三道玉氏菜,正是金玉妍昨日提过的烤羊腿、奶豆腐羹和马奶酒。她扫了一眼,对着身边的宫女菱枝笑道:“既然皇上让嘉贵妃帮忙,那筹备的琐事,比如御膳房的菜色核对、内务府的宫灯布置,就都交给她吧。你去跟内务府说,菜单、席位图定好后,先送景阳宫让嘉贵妃过目,她觉得妥当,再拿来给我看——我只盯着礼仪流程和安全隐患便好,比如使者觐见的次序、殿内侍卫的排布,这些才是要紧的。”
菱枝有些不解,眉头微蹙:“主儿,这夜宴是皇上看重的大事,若是嘉贵妃办砸了,比如弄错了使者的礼仪,或是马奶酒的品质不好,皇上说不定会怪到主儿头上。”娴贵妃放下菜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底带着几分从容:“她想抢着操心,就让她去。本宫把大局把控好,琐事让她去忙,倒也乐得清闲。再说,她若真办砸了,那也是她自己急功近利,没摸清分寸,与本宫何干?”
接下来的几日,景阳宫果然热闹得翻了天。金玉妍几乎天天泡在御膳房和内务府,一会儿嫌烤羊腿的调料里少了玉氏特有的野葱,让厨师重新调配;一会儿又觉得使者席位的距离太近,说“玉氏使者是客,该离皇上近些”,让内务府的人重新挪动桌椅,最后被内务府的太监以“规制不可违”劝了回去;连殿内挂的灯谜,她都要亲自挑选——选的全是些“玉氏英才辅大清”“嘉贵妃贤德映宫闱”“四阿哥聪慧承宗嗣”之类的内容,明着夸赞玉氏,实则暗捧自己和四阿哥,全然忘了今年新添的九阿哥和六公主。
宫女丽心跟在她身后,手里的小本子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吩咐,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有时丽心劝她:“主儿,您都忙了大半天了,歇会儿吧,御膳房的人会盯着的。”却被金玉妍摆手打断:“这点事都嫌累,怎么能把夜宴办妥当?这可是让玉氏使者记住我的好机会,也是让皇上知道,四阿哥的额娘是能办事的——九阿哥和六公主还小,四阿哥才是皇子里的最优秀的,总不能被比下去。”她心里打得算盘精亮:等除夕夜宴上,她陪着玉氏使者说话,用家乡话寒暄,再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妥帖周到,定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嘉贵妃的地位,是谁也比不了的——就算是皇后都没资格在玉氏使者面前说上话,只有她能。
可就在她忙着敲定最后一批宫灯样式,让丽心去库房清点红绸时,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无意间说了句:“方才听储秀宫的人说,舒嫔主子诊出有孕了,太医刚把消息报给敬事房呢,还说胎相很稳,若是能生个皇子,和九阿哥作伴就好了。”
金玉妍手里的银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撞在御膳房的铜锅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猛地转头看向小太监,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连脸色都白了几分:“你说什么?舒嫔怀孕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太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是真的,奴才方才去内务府取调料,听见储秀宫的张嬷嬷跟敬事房的刘公公说的,还说皇上刚去储秀宫看过舒嫔主子,赏了不少燕窝、人参,让她安心养胎,还特意吩咐太医院每日去请脉呢。”
金玉妍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石榴红的宫装衬得她脸色愈发铁青,指尖紧紧攥着帕子,帕角被掐得变了形,指节都泛了白。她忙活了这么久,从菜单到宫灯,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就是想在除夕夜宴上抢尽风头,让玉氏使者、让朝臣、让皇上都看到她的能力,看到四阿哥的分量。可舒嫔一怀孕,所有的目光都会聚焦在储秀宫——皇上会因为龙胎更疼舒嫔,若是舒嫔生了皇子,舒嫔得宠皇上难免会更重视她的皇子,四阿哥的地位更岌岌可危;朝臣们会议论这位“有孕的舒嫔”,连玉氏使者的注意力,说不定都会被“大清又添龙胎”的消息分散。她的心血,她的算计,岂不是全白费了?
“废物!”金玉妍猛地抬手,扫掉了桌上的调料碟,瓷碟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吓得御膳房的人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喘着粗气,眼底满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舒嫔怀了龙胎,是皇家的喜事,她就是再不满,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能把火气撒在无辜的宫人身上。
而储秀宫的偏殿里,顺嫔的反应比金玉妍还要难看。腊月里的偏殿地龙烧得不如正殿暖,顺嫔坐在梳妆台前,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透着寒气。镜子里的自己面容依旧明艳,描了精致的柳眉,涂了胭脂,可脸色却苍白得吓人,指尖紧紧掐着掌心,掐出了几道红印子,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她和舒嫔同住一宫,平日里就因为皇上偶尔翻舒嫔的牌子,心里憋着几分嫉妒。论家世她与舒嫔家世相当,都是满洲贵族,论容貌,她自认不比舒嫔差,凭什么皇上更待见舒嫔?如今倒好,舒嫔竟还怀了龙胎——母凭子贵,若是舒嫔生了皇子,往后在宫里的地位,怕是要压过她一头,甚至连纯妃都要让她三分。
“凭什么?”顺嫔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怨毒,眼神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要把镜中人看穿。她看着桌上刚送来的安胎药——那是太医院特意为舒嫔和她配的。皇上不想不想让她与舒嫔有孩子才特意配了坐胎药,可如今皇上居然允许舒嫔有孕,自己呢?自己却还要喝药,不能有孩子!凭什么,她不能有的,舒嫔也不行。
此时的翊坤宫,娴贵妃正听着菱枝禀报储秀宫的消息。菱枝站在暖阁中央,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主子,舒嫔怀孕的事已经传遍后宫了。嘉贵妃在御膳房发了好大一通火,摔了不少东西,还罚了两个小太监去浣衣局;顺嫔则闭门不出,连晚膳都没吃,储秀宫的嬷嬷说,她还把送来的安胎药都打翻了。”
娴贵妃放下手中的夜宴礼仪册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了然,却没半分惊讶:“这么快就有反应了?也好,让她们先乱一阵子,省得总盯着夜宴的事,给我找不痛快。”她顿了顿,又看向菱枝,语气多了几分郑重,眼底也添了几分严肃:“你去储秀宫一趟,带些上好的血燕过去,就说是我送给舒嫔安胎的,再传我的话,让她安心养胎,别管外面的闲言碎语。顺便叮嘱储秀宫的人,一定要看好舒嫔的饮食起居,她吃的每一口东西、喝的每一口水,都要先让宫女试吃;别让她去雪地走动,也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她——如今她怀了龙胎,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皆是皇家血脉,半点马虎不得,若是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菱枝应下,转身退了出去,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打扰到娴贵妃。暖阁里只剩下娴贵妃一人,她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雪,雪花落在宫灯上,瞬间融化成水,顺着灯穗往下滴,像一串细碎的珍珠。她拿起桌上的席位图,指尖在玉氏使者和金玉妍的席位之间轻轻点了点,又想起九阿哥永瑭的长命锁、六公主璟宁的小袄,眼底闪过一丝深邃。
除夕夜宴还没开始,后宫的风波就已经起来了。金玉妍的野心,顺嫔的嫉妒,舒嫔的孕事,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而这腊月的年节,也因这暗流涌动,多了几分不寻常的热闹。娴贵妃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心里清楚:她要做的,不是去拆这张网,而是站在这风波之外,静静看着,等着最合适的时机,再轻轻推一把——这后宫的水,本就该浑些,才好养鱼;这皇家的事,本就该多些变数,才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