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故意要告诉他这些真相?还是想利用他对额娘的孝心,挑唆他和皇后的关系?又或者,是想借着他的手,把纯妃娘娘也拖进这浑水里,搅动宫里的局势,好坐收渔翁之利?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子里盘旋,像缠在柳丝上的雨珠,越积越多,最后沉得让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头,指腹能摸到那里突突的跳动,连带着眼眶都发酸,眼前的宫道像是被雨雾蒙住,连方向都看不太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进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头上沁着层薄汗,混着雨珠往下淌,贴在脸颊上,看着格外狼狈。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声音里满是愧疚:“主……主子,奴才……奴才没跟上。”
永璜立刻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连声音都比刚才紧了些:“怎么回事?”
“奴才跟着那两个小太监到了内务府门口,可今儿内务府要清点衣料入库,来来往往的都是杂役和管事,人多得很,”高进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那两个小太监一进去就混在人堆里了,奴才挤进去找了半天,也没再看见他们的影子……而且奴才先前从没见过这两个人,他们的脸看着生得很,刚才又慌着追,连模样都没记太清,实在查不出他们的身份。”
永璜沉默了。他缓缓靠在廊柱上,冰凉的柱身贴着后背,那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内务府本就是宫里人最杂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杂役管事,想藏两个人太容易了。而且那两个小太监看着面生,显然不是常在阿哥所或各宫走动的熟脸,更像是临时从哪里调过来的——这哪里是偶遇,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就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爷知道了。”他睁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烦躁,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眼角,能摸到那里的湿意,不知是雨珠还是别的,“你下去吧,刚才的事别跟任何人提起,连福晋都不能说。”
“是。”高进应声退下,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永璜的背影。廊下的垂柳垂在他身后,像一道淡绿的帘幕,把他的身影衬得格外单薄,风裹着雨丝吹过,孝服的下摆轻轻晃动,看着竟比院中的落桃花还要落寞。高进心里沉甸甸的,却也不敢多留,只能轻手轻脚地退到了永璜身后。
永璜缓缓迈开脚步,往阿哥所的方向走。脚下的青石板还沾着湿泥,偶尔能踩到几片被雨打落的桃花瓣,淡粉的花瓣被碾在鞋底,留下一抹浅淡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雨珠覆盖。那两个小太监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额娘的面容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又清晰——他只记得老嬷嬷说过,额娘生得极美,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盛着星光,可他却连额娘的画像都没见过,只能凭着想象拼凑她的模样。
他多想立刻去问皇阿玛,去问潜邸里还活着的老人,问问额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问问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可他知道,不能。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两个不知名小太监的闲话,若是贸然在皇阿玛面前提起,不仅会被斥为轻信谣言、不敬皇后,还可能打草惊蛇,让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别说为额娘讨说法,恐怕连他自己都要陷进去。
可若是不问,额娘的死就像一根扎在心里的刺,被春寒浸得发疼,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终于回到了阿哥所的卧房,推开房门时,一股带着潮气的暖意扑面而来。他反手关上房门,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棂外的雨珠敲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反而更显寂寥。院中的桃花落了一地,被雨打湿后贴在青石板上,像一片片淡粉的泪痕,透过窗纸看过去,竟有些触目惊心。
永璜走到桌边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木质的桌面还带着点湿冷的触感。他看着桌上的茶杯,杯里的茶水早就凉了,水面上浮着一层细尘。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是宫里的哪位娘娘,还是朝堂上的势力?他们把这消息递给他,到底想要什么?
而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越想越乱,一股压抑的烦躁从心底涌上来,像被雨浇过的柴火,闷得人想发火。他猛地抬手,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哐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格外刺耳。茶水混着碎瓷片洒在地上,温热的水很快被青砖吸走,只留下一圈深色的痕迹,像块洗不掉的疤。
茶水溅湿了他的孝服下摆,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肤,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眼底满是迷茫和不甘——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早就知道这红墙之内藏着多少龌龊和算计,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漩涡会这样直接地卷到他面前,卷进他最在意的额娘的旧事里,让他连躲都躲不开。
窗外的雨还在下,柳丝被风吹得乱晃,偶尔有桃花瓣飘到窗纸上,又被雨珠打落。屋内的永璜还坐在那里,身影映在窗纸上,像一尊被春寒冻住的雕像,连动都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