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劝说舒贵人(2 / 2)

甄嬛闻言,手里的册子顿了顿,指尖的烫金纹样硌得手心微麻。她抬眼看向惢心,见她脸色凝重,连鬓边的汗都没顾上擦,便知事情怕是不简单。她将册子轻轻合上,递给海兰,语气依旧沉稳:“你先帮我看看,着重核对一下喜服的里子料子,还有府里花园的海棠苗——大阿哥喜欢海棠,得选几株长势好的移栽过去。我去去就回。”

海兰接过册子,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姐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你去储秀宫也多留意,舒贵人这几日怕是心里熬得苦,初夏暑气重,别让她再伤了身子。”

甄嬛应了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藕荷色宫装,衣摆上绣着的兰草纹样随着动作轻轻晃。她带着惢心往外走,廊下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却没让她觉得轻松。翊坤宫到储秀宫的路不算远,可甄嬛走得却有些慢。她知道舒贵人的性子——出身书香门第,心气比谁都高,又对皇上存着一腔执念,如今这执念碎了,怕是比初夏的暑气还熬人。宫道两旁的石榴花正开得艳,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红,可在她眼里,倒添了几分凄艳。

到了储秀宫门口,守宫的太监连忙上前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贵妃娘娘安。”甄嬛点了点头,语气平静:“舒贵人在何处?”太监垂着头,不敢抬眼:“回娘娘,舒贵人在偏殿。顺嫔娘娘方才听闻咸福宫的慧贵妃得了新的苏绣扇面,去那边串门了。”

甄嬛“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径直往偏殿走。殿门口的宫女见她来,都连忙躬身行礼,想进去通报,却被甄嬛抬手拦住:“不必通报,你们都在殿外等着。”

她轻轻推开偏殿的门,一股呛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混着殿内的暑气,让人胸口发闷。殿内没垂纱帘,日光直直地照进来,落在角落里的炭盆上,盆里还留着些未燃尽的纸灰,黑色的灰烬被风拂得飘了一地,有的粘在纱帘上,像极了泪痕。舒贵人就坐在炭盆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浅碧色的纱裙沾了不少纸灰,看起来格外狼狈,连鬓边的素银簪都歪了。

甄嬛没说话,只是轻轻带上殿门,一步步走到舒贵人身边,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没有劝,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炭盆里的灰烬上,耳中听着殿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像在催着人醒。殿内很静,只有风拂过纱帘的声响,还有舒贵人偶尔压抑的抽气声,那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舒贵人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甄嬛。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脸上沾着细小的纸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像被暑气烤干了似的:“贵妃姐姐,我该怎么活下去?”

甄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又藏着几分过来人的无奈:“你在说什么傻话!难道你活着,就是为了一个男人?”

“我不是……”舒贵人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哽咽,眼泪又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饱读诗书,自幼跟着父亲学经史子集,原以为自己和那些只懂争宠的女子不一样。可我为什么要进宫?还不是因为那年初夏,在城外上香,远远看见皇上,穿着明黄色常服,手里捏着把玉扇,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盛着光……从那天起,我就想走到他身边,想做他身边最懂他的人。”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手指上沾了纸灰,在脸上留下一道黑痕,声音更哑了,“我抄他的诗,学他喜欢的点心——他说初夏爱吃绿豆糕,我就跟着御膳房的师傅学,练得满手都是面粉;连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想着他会不会喜欢,浅碧色、藕荷色,都是他说过的‘清爽颜色’。可如今呢?他对我的好,全是假的!那药方,那关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甄嬛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有怜悯,有惋惜,还有几分历经沧桑的冷冽。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样子,也是这般天真,以为凭着一点情意,就能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以为初夏的荷花开得久,情谊就能长。她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通透:“妹妹饱读诗书,难道就只读出了‘儿女情长’?史书中写得明明白白,帝王家最是无情,多少后妃为了一点恩宠,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落得个孤灯伴影的下场?你以为‘一见倾心’有多金贵?这宫里的日子,靠的从不是那点子转瞬即逝的情分,是本事,是算计,是能护住自己的底气——就像大阿哥要建府成婚,靠的不是皇上的一时偏爱,是他自己的本分,是府里的根基。”

舒贵人愣住了,她看着甄嬛,眼神里满是茫然,像迷路的孩子:“姐姐……您不是对皇上一片深情吗?宫里的人都这么说,说您和皇上是……”

“是年少情深?”甄嬛打断她,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指尖轻轻捻着袖口的兰草纹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这宫里待得久了,你就会明白,‘深情’是最没用的东西。皇上的恩宠,就像初夏的荷风,今天吹到你这儿,明天就可能吹到别人那儿,连痕迹都留不下。你若看不清这一点,总想着靠别人的情谊活下去,那在这宫里,是活不长久的——就像这炭盆里的纸灰,风一吹,就散了。”

说完,甄嬛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没再看舒贵人,径直往殿外走。殿门“吱呀”一声合上,把殿内的烟火气和蝉鸣都隔了开。留下舒贵人一个人坐在炭盆边,嘴里反复念叨着:“情谊?本事……情谊?本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忍不住,伏在膝上,失声痛哭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暑气伤了心。火盆里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连那点烟火气也渐渐散了,殿内只剩下满室的暑热,和一颗碎得捡不起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