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暖金,宫道两侧的宫灯刚被宫人点亮,昏黄光晕里浮着细碎的飞絮。甄嬛携着海兰并肩而行,葱绿宫装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偶有玉饰相撞的轻响。海兰鬓边新簪了支素银缠枝钗,是前日甄嬛亲手所赠,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钗头,终是忍不住侧首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姐姐,你怎么看这几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贵子’一事?”
自海兰迁居延禧宫,便日日跟着甄嬛临帖读史。往日里总垂着的眼帘渐渐抬了起来,说话时也少了几分瑟缩,眉宇间添了层书卷气的温润。甄嬛闻言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她,唇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并未直接作答,反倒反问:“那你又是怎么看的?”
海兰垂眸思忖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绣纹,再抬眼时眼底已多了几分清明:“依嫔妾浅见,这‘贵子’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倒像那钓鱼人手中的鱼饵,看着光鲜,实则是引着人往钩上凑呢。”
甄嬛闻言缓缓点头,目光里添了几分赞许,抬手轻轻拍了拍海兰的手背:“不枉你日日跟着我读书习字,如今瞧事倒比宫里那些只盯着荣华的人通透多了。”
“姐姐说的是!”海兰像是得了肯定,语气也添了几分底气,“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帝王登基后,第一个孩子就被称作‘贵子’?便是先帝一朝,也从未听说六阿哥有过这般名号。臣妾实在想不明白,这‘贵子’究竟‘贵’在何处!”
甄嬛听她这话,心底不禁掠过一丝自嘲:若按这说法,先帝一朝的自己,岂不是妥妥的“贵子之母”?可当年即便有六阿哥,不还是要费尽心机与皇后周旋?她压下心底的波澜,只淡淡笑道:“还是妹妹想得通透。左右不过是旁人闹出来的动静,由着她们去争去抢便是,咱们守着延禧宫,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要紧。”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延禧宫的朱漆宫门前,宫人连忙上前推开宫门,暖融融的灯火从殿内漫出来,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贵子”之说传开后,后宫顿时像炸了锅。永和宫的白答应日日差人送精致点心,启祥宫的金玉妍更是亲自献舞,连素来安静的钟粹宫偏殿,都不时传出丝竹之声。各宫为了请弘历去坐坐,可谓绞尽脑汁,唯有延禧宫依旧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这日午后,甄嬛正与海兰在窗前的软榻上对坐看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页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海兰捧着《诗经》看得入神,甄嬛则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史记》,指尖偶尔在字句间停顿。阿箬却在殿内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凑到甄嬛身边,声音里满是焦急:“主儿!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甄嬛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阿箬紧绷的脸上,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我瞧着,你倒比我这个主子还急上三分。”
“主儿!那可是‘贵子’啊!”阿箬急得声音都高了些,又怕惊扰了海兰,连忙压低了音量,“您看这些日子,皇上不是去永和宫,就是往启祥宫去,她们个个都想当这‘贵子之母’,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甄嬛闻言,缓缓合上书册,封面的烫金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抬眼看向阿箬,语气里带着几分冷静的疏离:“做了‘贵子之母’又能如何?上边还有皇后与贵妃压着,难不成凭一个‘贵子’的名头,就能越过她们去?再说,当了这‘贵子之母’,不就是把自己变成了满宫人的活靶子?明枪暗箭的,日子只会更不太平。”
阿箬被她这话点醒,愣在原地琢磨了片刻:是啊,这时候谁要是怀了孕,满宫的眼睛都得盯着,稍有不慎便是祸事。她想通了其中关节,脸上的焦急渐渐褪去,讷讷地应了声“是”,便退到一旁,再也不提“贵子”的事了。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上几日,内务府的刁难便悄然而至。起初只是送来的衣料略有些陈旧,甄嬛只当是库房存货,并未在意;后来饭菜里偶尔混着些变味的食材,她也只吩咐宫人撤下,没再多追究。直到这月的月例银子少了近三成,甄嬛才终于意识到,内务府是瞧着弘历不常来延禧宫,开始敷衍欺主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这内务府的人,倒比先帝时期的黄规全还大胆!当年黄规全有华妃撑腰,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苛待妃嫔,如今竟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
“三宝。”甄嬛扬声唤道,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连忙应声进来,垂手侍立。“去把内务府总管秦立给本宫叫来。”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他找借口推脱不来,你便直接去长春宫回禀皇后,就说他违抗上命,让皇后定夺。”
三宝领了命,快步去了内务府。秦立一听是娴妃传召,还带着皇后的名头,哪敢怠慢?忙整理了衣袍,跟着三宝匆匆往延禧宫来。
一进正殿,秦立便满脸堆笑地跪下行礼:“奴才秦立,给娴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甄嬛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并未叫他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要请秦公公来延禧宫一趟,可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