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河滩上抓我们的那伙人,是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个本子和笔。
“姓名。”
“陈默。”
“年龄。”
“三十二。”
“职业。”
“……搞点小买卖。”
问话就这么开始了。
他们问得很细,从铁棺峡,到回龙沱,再到这次在贵清山地底下经历的所有事,巨细无靡。
他们似乎对那个叫灰衣人的组织,也就是阴鸷男那伙人特别感兴趣,反复盘问他们的装备、人数、还有那个叛徒最后说了什么。
我把能说的都说了,没半句假话。
到了这份上,撒谎没任何意义。
可每当我想把话题往水生和秀秀身上引的时候,他们就会打断我。
“这个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继续说
他们的语气永远那么平淡,那么程序化。
我终于火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我的人还被绑着,命都快没了!你们就关心这些破石头烂泥的事儿?你们不救人,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对面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站起来,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
“陈默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你的问题,组织上会考虑的。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考虑?等你们考虑完,我兄弟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眼睛都红了,“我告诉你们,那伙小日本不是善茬,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要的是‘龙眼’!现在东西在你们手里,你们拿着东西去换人啊!”
“坐下。”给我倒水那人语气稍微重了一点,“这不是菜市场买菜,可以讨价还价。林念郎的背后,牵扯到复杂的境外势力,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你的想象。我们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教。”
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他们说得对,我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被卷进来的倒霉蛋,一个懂点风水会看两句古文的古玩店小老板。
在这盘大棋里,我连个过河的卒子都算不上。
接下来的问话,我变得像个木偶,问一句,答一句。
脑子里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走进来一个熟人。
是周主任。
他看起来比上次疲惫多了,眼袋很深,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冲那两个问话的人摆了摆手,两人立刻收起本子,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俩。
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盒推到我面前。
我摇了摇头。
“受苦了。”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次的事,你和你的同伴,功劳很大。”他缓缓吐出一口烟,“你们阻止了一件可能会造成巨大灾难的事件,也避免了‘龙眼’这种危险的东西,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我听着这些官样文章,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打断他:“周主任,我不想听这些。我就想知道,我的人,什么时候能救回来?”
周主任沉默了片刻,把烟头在桌上的铁皮烟灰缸里按灭。
“林念郎跑了。”他说,“在我们的人包围之前,他就带着人质转移了,非常狡猾。我们暂时……失去了他的踪迹。”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暂时失去踪迹是什么意思?是找不到了吗?”
“我们会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去找。”周主任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沉重,“我向你保证,只要他们还在国内,我们就一定能把他们挖出来。但是,这需要时间。”
“时间?我他妈最缺的就是时间!”我再也控制不住,低吼起来,“他们随时都可能撕票!”
“所以,我需要你的合作。”周主任的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你和郝志军,需要接受我们的‘保护性隔离’。一方面,是保证你们的安全,那个逃走的灰衣人,不会放过你们。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从你这里,了解更多关于‘龙眼’和那些古代秘闻的细节。这有助于我们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在桌上。
“签了这份保密协议。从今往后,关于‘龙眼’的一切,你都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都不行。烂在肚子里。作为交换,我们会尽全力营救你的人。”
我看着那几张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像一群蚂蚁。
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主任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事情闹大了,已经不是你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掺和的了。
你们能囫囵个儿地活下来,就该烧高香了。
至于你们的家人朋友,我们“会”去救,什么时候救,怎么救,那就得看我们的安排了。
这就是一笔交易,一笔我根本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的交易。
我拿起笔,在那几张纸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随后,我被带出了审讯室,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和耗子汇合了。
他眼圈通红,显然也经历了一场类似的谈话。
他看见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老陈,秀秀和水生……”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说组织向我们保证了?
一个工作人员领着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前,打开了门。
里面是个小套间,有两张床,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窗明几净。
只是那窗户上,焊着比我指头还粗的钢筋。
我们俩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了。
耗子瘫坐在床上,双眼发直,喃喃道:“教授,咱们……咱们这算是被关起来了吗?”我没回答,抬头看着那焊死的窗户,钢筋的阴影交叉落在脸上,跟笼子一样。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
没有怪物的咆哮,没有要命的枪声,没有冰冷的河水。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们拼了老命,把那要命的东西从地底下带了出来。
可现在,我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水生,秀秀……你们俩,又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