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整天在甲板上转悠,时不时跑来向我汇报他的新发现:教授,你看那边山上有个亭子!快看,那边有座大桥!
水生则安静得多。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船舱里,靠着窗户看江。有时他会拿出赵老六给的药方,仔细研究上面的药材配伍。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做重活,但日常行动已经无碍。
航行到第三天晚上,客轮停靠在武汉码头补给。我们三人下船透气,在码头上找了个小摊吃夜宵。
这武汉的鸭脖子真够味!耗子被辣得直吐舌头,却还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吃。
水生慢慢嚼着热干面,突然说:长江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上游的江水湍急汹涌,到了中游变得平缓开阔,就像我们的人生,从一个激流险滩,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船过南京时,我们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雄伟的长江大桥。耗子激动地大喊:这就是南京长江大桥啊!我在画报上见过!
客轮鸣响汽笛,缓缓从桥下穿过。巨大的钢梁从头顶掠过,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再过一天,就到上海了。我看着手中的船票,轻声说。
水生点点头,目光依然望着江面。这几天的航行,他似乎渐渐从离别的伤感中走了出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待。
耗子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整天念叨着到了上海要如何大展拳脚。
船在南京停靠时,水生特意下了船,在码头找了个公用电话。他拨通了村里的号码,等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喂,是老四吗?我是水生。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码头显得格外低沉,我得出趟远门,可能要很久才回来......对,就是这事想拜托你。
我那吊脚楼,麻烦你时不时去看看,别让野物糟蹋了。屋里的家什都还在,你要用得着就先拿去用。
乌篷船系在老地方,你有空就划出去转转,别让船底朽了。船桨在堂屋门后头......
还有后山的橘子树,今年该挂果了。你帮着照看照看,熟了就给村里孩子们分分,别糟践了。
他说话很慢,每交代一件事都要停顿很久。我站在不远处,能看见他握着听筒的手在微微发抖。
嗯,是去上海......具体做什么还没定。等安顿好了,给你们来信。
挂掉电话后,他在电话亭里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出来。
都交代好了?我轻声问。
他点点头:老四是个实在人,有他照看着,我放心。
傍晚时分,客轮驶入长江口。江面陡然开阔,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点点灯火在暮色中闪烁。
那就是上海?耗子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张望。
是浦东。水生轻声说。难得他主动开口,我和耗子都看向他。他指着远处那片灯火:那边是外滩,这边是浦东。
客轮拉响悠长的汽笛,缓缓转向,朝着黄浦江驶去。两岸的灯火越来越密集,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耗子兴奋地数着高楼:一层、两层......我的天,这得有二十多层吧?
客轮缓缓靠向外滩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汽笛声、吆喝声、行李拖拽声交织在一起。
我们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舷梯。踏上上海土地的那一刻,耗子兴奋地跳了起来:上海滩!我郝志军来了!
水生却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走吧。我拍拍他的肩膀,等咱们在这边站稳脚跟,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水生点点头,提起行李:走吧。
我们三人并肩走出码头,汇入上海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霓虹灯在头顶闪烁,车流在身旁穿梭,这座陌生的城市以它特有的方式迎接我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