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命保住了,但是肺部损伤很严重。医生指着片子上那些模糊的阴影,有些是不可逆的,以后不能再干重体力活,尤其是潜水这类对心肺要求极高的行当,想都别想。否则,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水生听了,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我知道,这对一个在江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江水是他的血脉,船是他的双腿,不能下水,等于斩断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等他情况稳定,能下地慢慢走动后,我们便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医院附近租了间老旧的民房,暂时安顿下来。房子是典型的川东民居,黑瓦木墙,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潮湿的墙角长着青苔,但总算有了个能自己开火做饭、不用闻消毒水的地方。
搬家那天,耗子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挂鞭炮,非要在大门口放。说是去去晦气。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色的纸屑飞扬,引来左邻右舍探头张望。水生站在门口,看着那团硝烟,眼神复杂。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买了酒菜,算是给水生去去晦气,也庆祝劫后余生。耗子从市场拎回一只卤鹅,几样小菜,还有两瓶本地的高度白酒。小小的屋子里很快弥漫开饭菜的香气,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几杯白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耗子啃着鹅腿,满嘴流油,兴奋地规划着:要我说,咱们现在有钱了!回奉节盘个铺面,就开个饭店!我当掌柜,水生哥管采买,教授你...你就负责站门口忽悠人进来!就凭你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了!
我和水生都没接话。
我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我看着窗外云阳县稀疏的灯火,缓缓开口:奉节...不能回了。
耗子一愣,放下鹅腿:为啥?黄毛那龟儿子不是折在将军墓里了吗?
黄毛是没了,但他那些手下还在。我摇摇头,而且,咱们这趟惹出来的动静不小,铁棺崖、日本人、那铜棺...虽然黄海接手了,但难保没有别的眼睛盯着。小地方,藏不住。
那...去哪?水生抬起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他这段时间话更少了,常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盘桓在心里许久的想法:去上海。
上海?耗子眼睛一亮,就是那个...姑娘都穿旗袍的上海滩?
是东台路。我纠正他,转头看向水生,那里是古玩集散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正好适合我们落脚。咱们用剩下的钱,盘个小店面,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个安稳营生。
我把两个字,咬得很重。
耗子几乎是立刻举双手赞成:去!必须去!我早就想去大码头见见世面了!教授,还是你有文化,想得远!
我们都看向水生。他低着头,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酒杯,沉默了许久。窗外传来长江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空旷。就在我以为他舍不得川江时,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和耗子,那眼神里有历经生死后的疲惫,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水里来,火里去,命都是捡回来的。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这条命是你们捞回来的,你们去哪,我跟到哪。
没有豪言壮语,就这么简单一句。
我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下,端起酒杯:好!那咱们,就去上海滩,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