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省委大院还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几只早起的鸟雀在院里那几棵上了年岁的香樟树上啁啾,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没有鸣笛,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大院门口。站岗的武警上前,目光在车牌和前风挡的通行证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立正敬礼,按下了电动伸缩门的开关。
车子平稳地驶入,停在了省委一号办公楼前。
秘书小王先下了车,快步绕到后侧,拉开车门。陆远从车里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一夜未眠的疲惫似乎被他锁在了身体深处,只在眼底留下了两道淡淡的青影,但这反而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栋庄重肃穆的苏式建筑,墙壁上攀爬的藤蔓在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几十年的风雨沧桑。这里是冀东省的权力心脏,每一个从这里发出的指令,都足以让整个冀东大地为之震动。
而他今天,就是要来这里,投下一颗自己的“石子”。
“书记,就是这里了。”小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踏入禁地般的紧张。他手里紧紧抱着三份刚刚装订好的文件,封皮是市委专用的红色硬壳纸,上面的烫金大字在晨光下熠着微光——《关于星海国家级新区承接部分省级管理权限的试点方案(建议稿)》。
这二十几页纸,此刻在他怀里,重若千斤。
“走吧。”陆远理了理衬衫的领口,迈步向楼内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实。小王跟在后面,看着书记那并不算魁梧的背影,心中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他想起了昨晚,书记通宵达旦地伏案工作,也想起了今早,自己看到这份方案时内心的震撼。
他原以为书记会选择隐忍,或者另寻他法,在未来的工作中慢慢扳回一城。他怎么也想不到,书记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也如此……大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击了,这叫“越级汇报”。
在官场,这几乎是等同于“自杀”的行为。它意味着你绕开了自己的直属上级,无视了既有的组织程序,是一种对现有权力秩序的公然挑战。搞不好,就会落一个“不懂规矩”、“目无领导”的致命评语。
可书记却偏偏就这么做了。而且,他选择的时机,妙到毫巅。
在省长刚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在发改委主任刚刚用“规则”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的时候,他没有去找省长辩解,也没有去找发改委扯皮,而是直接带着一份更完善、更周全、更具操作性的“解决方案”,敲响了省委书记的大门。
他这不是在告状,他是在献策。
他不是在抱怨问题,他是在提供解决问题的工具。
小王忽然明白了,书记这步棋,看似行险,实则高明至极。他知道,对于孙建国这样的省委书记而言,最看重的是什么?不是谁对谁错的官僚纷争,而是改革的魄力,和稳妥的执行。
而陆远这份方案,恰恰完美地契合了这两点。它既展现了星海市敢于担当、主动作为的改革魄力,又用一套严密到无可挑剔的风险管控和汇报机制,展现了其执行上的稳妥可靠。
这哪里是“越级汇报”,这分明是一次教科书级别的“精准向上管理”。
办公楼内的走廊很长,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的脚步声。墙上挂着历任省委领导的黑白照片,他们神情肃穆,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后来者。
陆远没有去省委书记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到了隔壁的省委书记秘书办公室。
门开着,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沉稳干练的男人正在整理文件。他就是省委书记孙建国的大秘,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刘明宇。
在省城,人人都知道,想见孙书记,必先过刘主任这一关。刘明宇不仅是孙书记的“守门人”,更是其意志最敏锐的“传感器”。
看到陆远和小王进来,刘明宇略感意外,但脸上没有表露分毫。他立刻站起身,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陆书记,您这么早?”
“刘主任早。”陆远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没打扰你工作吧?”
“您说的哪里话,快请坐。”刘明宇客气地让座,并亲自给陆远倒了杯热茶,“陆书记今天来省委,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没有问“是不是要见孙书记”,问话的技巧滴水不漏。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陆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将其放在了桌上。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谦逊,“主要是昨天,参加完省政府的协调会,回去之后,我跟市里的同志们连夜学习了各位厅长提出的宝贵意见,深受启发。我们结合星海的实际情况,梳理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形成了一个初步的方案,想请省委的领导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