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所以要发展经济,之所以要追求产值,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吗?为了让孩子们能健康地成长,让老人们能安享晚年。如果我们的发展,需要用一部分人的生命作为燃料,那我们发展的初衷,就已经错了。”
“这不是选择题,这是一道必答题。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路,既能保住几十万人的饭碗,又能守护那几百、几千个家庭的生命。”
“技术是可以攻克的,资金是可以筹措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唯一不能被牺牲的,是我们的良知,和我们对人民的承诺。”
陆远说完,端起了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茶汤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像是在饮下那些家庭的苦难。
赵立春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陆远的一百种回答。他可能雄辩滔滔地论证环保与经济可以并行不悖;他也可能慷慨激昂地控诉资本的罪恶;他甚至可能退而求其次,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陆远会直接跳出他设定的“选择”框架,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个问题的合理性。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
可偏偏,这种天真,却带着一种让他无法反驳的、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
因为陆远说的每一个字,都写在党章里,写在宪法里,写在每一位官员入职宣誓的誓词里。
那是他们出发时的初心,却在漫长的旅途中,被太多人遗忘了。
书房里的座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
新的一天,到了。
赵立春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愤怒,有无奈,有欣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你走吧。”
他没有再说“撤回议案”,也没有再说“后果自负”。
陆远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向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压抑的套房。
当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的那一刻,陆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到自己的后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真心话。
但同时,他也在进行一场豪赌。他在赌,赵立春的内心深处,还残存着那么一点没有被权力完全磨灭的理想主义火种。
他赌赢了。
或者说,暂时赌赢了。
套房内。
秘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问:“省长,那……那陆市长那边……”
“由他去。”
赵立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王振邦董事长那边,需不需要提前打个招呼?”秘书又问。星钢的王振邦,每年春节都会亲自来给省长拜年,两人的私交,远非一般的工作关系。
赵立春的眼睛,猛地睁开,一道寒光闪过。
“多事!”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秘书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言。
赵立春重新拿起那只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映出自己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像陆远一样,为了一个乡镇企业的污染问题,和自己的老领导拍了桌子。
那时候,天很蓝,风很轻,他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
可后来呢?
他慢慢地,也变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模样。
“为生民立命……”他喃喃地念着这五个字,嘴角泛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好一个为生民立命……”
他端起茶杯,将那杯苦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是我,立春。”赵立春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明天上午九点,河南厅,省代表团的媒体开放日……嗯,你派两个最得力的记者过来,全程录像,一个字都不要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特别是星海市陆远代表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