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污染源的背后,一个谁也动不了的“巨无霸”!
下午两点,星海市郊外的一处私人停机坪。
一架线条流畅的西科斯基S-76直升机,螺旋桨卷起巨大的气流,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
舱门打开,秦知画亲自站在舷梯旁,为陆远拉开车门。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米色连体工装,长发束成高马尾,脸上不见了平日商谈时的巧笑倩兮,只剩下凝重。
“陆市长,真的要去吗?”她压低声音,在轰鸣的噪音中问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远没有回答,只是朝她点了点头,弯腰钻进了机舱。小陈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公文包,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第一次坐直升机,还是因为预感到了此行的分量。
秦知画看着陆远坚决的侧脸,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了进去。
直升机拔地而起,星海市繁华的轮廓在脚下迅速缩小,变成一片规整而精致的城市沙盘。高耸的写字楼,密集的住宅区,车流如织的立交桥,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欣欣向荣。
这是陆远来到星海后,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审视自己治理的城市。
“很美,不是吗?”秦知画的声音从旁边的通讯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感慨。
“是啊,很美。”陆远应道,目光却已经越过了这片繁华,投向了西北方的天际线。
直升机调转方向,朝着西北方飞去。大约十分钟后,脚下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绿色的田野和整齐的村庄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裸露的、泛着铁锈红色的土地。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混合着金属的怪味,即便是紧闭的机舱也无法完全隔绝。
小陈的脸色更白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陆远的目光则变得锐利。他看到,那条原本清澈的星江,在流经这片区域时,颜色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江水不再是单一的蓝色或绿色,而是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呈现出条块状的灰黄、暗红,甚至还有一片区域泛着不祥的乳白色泡沫。江岸两侧,大片的植被枯萎发黄,一些暴露在外的滩涂上,能看到零星翻着白肚的死鱼。
“看到了吗?”陆远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冰冷而平静。
秦知画沉默地点了点头。这种景象,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每一次,都依旧感到触目惊心。
很快,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座真正的钢铁之城。无数巨大的高炉和烟囱,像狰狞的怪兽,刺向阴沉的天空,烟囱口喷吐着黄、白、红三色浓烟,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无法散去的、厚重的云盖。厂区之内,铁轨纵横交错,满载着矿石和钢材的火车发出刺耳的轰鸣,如同在这座巨兽体内穿行的血液。厂区之外,是几座山峦般的黑色渣山和红色矿山,雨水冲刷下来,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泪”,最终都汇入那条已经变了颜色的星江。
这里就是星海钢铁集团。一个贡献着星海市近十分之一Gdp和税收,同时,也贡献了百分之八十以上污染的“巨无霸”。
“陆市长,您知道星钢的董事长,在省里被人称作什么吗?”秦知画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远转头看她。
“‘半个财神’。”秦知画说,“省里每年的财政收入,有相当一部分要靠星钢的利税来填。他去省政府开会,连一些副省长都要亲自到门口迎接。他的关系网,直通天际。”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我父亲说起过,大概十年前,当时市里一位主管环保的副市长,也是个硬骨头,想要对星钢动刀。他组织了一次联合执法,结果车队开到星钢门口,被上万名工人围堵,连大门都没进去。那位副市长在车里被困了六个小时,最后还是省里派人来协调,才把他‘救’出来。第二天,一纸调令,那位副市长就被调到省政协,去当一个闲职委员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提查处星钢的事。”
这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也是一道无形的、刻在星海市官场所有人心里的红线。
陆远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座庞大的钢铁帝国。他能想象到那位副市长当年的绝望和屈辱。在绝对的实力和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面前,任何个人的意志和勇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直升机在星钢上空盘旋,像一只审视着巨兽的苍鹰。陆远让驾驶员降低高度,他透过舷窗,能清晰地看到厂区里那些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像蚂蚁一样在巨大的机器间忙碌。他们是这座城市经济的基石,也是那个“谁也动不了”的理由。
就在这时,陆远口袋里的私人电话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是老周。
“市长,东西……拿到了。”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呼呼的风声,听起来像是在某个天台上,“但我劝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发给我。”陆远只说了三个字。
很快,一条加密邮件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陆远点开邮件,那是一份没有标题、没有落款,只有密密麻麻表格和数字的文档。
文档的第一部分,是星钢集团近十年来的工伤事故报告。死亡人数,127人。重伤致残,864人。平均每年,都有超过十个家庭,因为这座钢铁厂而破碎。
文档的第二部分,是职工体检报告的内部汇总。呼吸系统疾病检出率,百分之七十三。各类慢性职业病检出率,百分之四十五。
而最后一部分,那份让老周都感到心惊的,是关于星钢集团生活区的居民健康状况统计。
生活区常住人口约八万人。近十年来,死于各类癌症的人数,是3128人。
其中,肺癌、胃癌、肝癌和白血病,位列前四。
文档的末尾,附上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上,生活区靠近排污河道和渣山的几个片区,被用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旁边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标注——“癌症村”。
陆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机舱里只有他指尖划过屏幕的微弱声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秦知画坐在他身边,却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被压缩到极点后,所形成的绝对零度。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老书记他们,会把这个难题推到自己面前。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星钢就像一个身患癌症的巨人,你如果要治它的病,就必须承担它在手术台上当场死去的风险,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家庭的崩溃。而那些把难题推过来的人,就站在手术室外,等着看他如何收场。要么,他束手无策,威信扫地;要么,他悍然动手,引发剧变,然后由他来承担所有的政治责任。
“回吧。”陆远收起手机,对驾驶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