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国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感觉自己手里拿的不是一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花盆理论”……“巨大而华丽的……墓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吴副市长在读到这些文字时,那张会变得铁青的脸。
完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
他猛地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当他看到“成立由市委主要领导挂帅的领导小组”、“绕开现有园区管委会”、“强制破产清算”这些建议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啪!”
一声巨响。
钱卫国狠狠地将那份报告摔在桌子上,厚厚的一叠纸散落开来,像一群受惊的白色蝴蝶。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他指着陆远,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这是要捅破天!”
终于,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与恐惧。
“钱主任,我只是把看到和听到的事实,写了出来。”陆远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眼前这位暴怒的主任,只是舞台剧里的一个角色。
“事实?!”钱卫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这份东西一旦交上去,我们政研室就成了全市的公敌!你把统计局、安监局、国资委……你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主管领导’是谁?啊?那是吴副市长!你这是在指着市领导的鼻子骂!”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陆远面前,因为激动,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你太年轻了!太幼稚了!你以为写几句惊世骇俗的话,就能解决问题?我告诉你,你这是在自杀!也是在拉着整个政研室给你陪葬!”
钱卫国指着散落在地上的报告,痛心疾首:“这是报告吗?这不是报告!这是催命符!是我钱卫国的催命符,也是你陆远的催命符!”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办公室里那盆君子兰的叶子,似乎都在随着他的怒火而微微颤抖。
陆远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散落一地的报告,一张一张,仔细地捡了起来,重新整理好,仿佛那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的这个举动,让钱卫国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你还捡它干什么?!”钱卫国一把夺过陆远刚整理好的报告,狠狠地拍在桌上,“这份东西,一个字都不能流出去!一个字都不能!”
他死死地盯着陆远,眼神里满是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拿回去!重写!”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什么‘器官衰竭’、‘墓地’,全都给我删了!把那些指名道姓的东西,全都给我抹了!关于吴副市长的那段,更是连标点符号都不能留!”
“就按照常规的写法,分析一下问题,提几条不痛不痒的建议!什么加强管理,转变观念,争取政策……就这么写!写一份能交的、安全的、不出事的报告!听明白没有?!”
钱卫国几乎是在咆哮。
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钱卫国剧烈地喘息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下达了这个他认为唯一正确的命令。他相信,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下属,在听到这番话后,都会立刻点头哈腰地认错,然后回去加班加点地炮制出一份“安全”的报告。
然而,陆远没有。
他没有点头,没有认错,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畏惧和动摇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钱卫国,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起半点波澜。
他的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量。
钱卫国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底里那股子老干部的威严,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被反弹了回来。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了上来。
这个年轻人,他……他想干什么?
办公室里,只剩下钱卫国沉重的喘息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每一声,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进行着最后的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