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从牛皮纸袋里滑落,轻飘飘地,却像一块巨石砸进苏晨的心湖。
黑白的影像,将时光凝固在了一个遥远的夏天。照片上的父亲,苏建国,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站在一张简陋的办公桌旁,笑容灿烂,眼神里是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清澈与锐气,仿佛整个世界的未来都在他眼前铺开。
苏晨的目光,却被父亲身边的那个人牢牢吸住。
那也是一个年轻人,戴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身形比父亲稍显清瘦。他没有父亲那样外放的意气,只是抿着嘴,露出一丝腼腆的微笑,眼神里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他站在父亲身侧,姿态略显拘谨,却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亲近。
这张脸,苏晨太熟悉了。
尽管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尽管褪去了青涩,换上了岁月的沉稳与威严,但那副眼镜下的轮廓,那眉宇间的神韵,分毫不差。
周鸿途。
苏晨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敲击。
他下意识地将照片翻过来,背后那行隽秀而有力的钢笔字迹,证实了他的猜测。
“摄于一九八七年夏,于市府办。苏建国、周鸿途。”
周鸿途……是父亲的同事,是他的朋友,甚至是……老师?
“我刚进市府办的时候,他是我的老师。”
“他教我写的第一份材料,是关于南州老城区改造的初步设想。”
“那份材料,他带着我改了十七遍,熬了三个通宵。”
周鸿途刚才在门口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此刻都在苏晨的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迸发出截然不同的含义。
苏晨捏着照片的指尖微微发冷。他一直以为,周鸿途对他的“器重”,是上位者对有能力下属的投资与利用,是一种纯粹的利益交换。可这张照片,却在这份冰冷的利益关系上,投下了一道复杂难辨的影子。
如果他们曾是如此亲密的朋友,那父亲当年“落马”时,周鸿途在哪里?他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无能为力,还是……见死不救?甚至,是背后推手?
“搅动水的人,自己也会被泥沙裹住,甚至会溺水。”
周鸿途的这句“点拨”,究竟是在惋惜父亲,还是在警告他苏晨,不要重蹈覆辙?
苏晨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入口,周鸿途为他打开了一扇门,给了他一把钥匙,甚至还指了指方向,但迷宫深处,究竟是宝藏,还是择人而噬的怪兽,无人知晓。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另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也从档案袋里悄然滑出,落在照片之上。
信纸已经泛黄,上面是父亲那熟悉的、瘦劲的笔迹。
信纸的抬头,只有三个字。
“我的遗书”。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苏晨的眼底。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手脚冰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遗书?
父亲不是病故的吗?虽然离世得早,但官方的说法是积劳成疾,病逝于家中。为什么会有一封遗书,藏在市委办的这份封存档案里?
苏晨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张薄薄的信纸。纸张很脆,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碎裂成尘埃。
他没有立刻展开。
他只是盯着那三个字,一遍又一遍。父亲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是预感到了什么,还是已经深陷绝境,在为自己安排后事?
“叮!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
“正在分析目标物品:遗书残篇。”
“气运分析:该信纸上附着一道极其强大的、由书写者本人留下的精神烙印。烙印核心为“告诫”、“示警”,并混杂着“不甘”、“决绝”与“慈爱”三种复杂气运。”
慈爱?
苏晨的眼眶微微发热。他从记事起,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严肃、忙碌。他总是有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材料,父子俩的交流少之又少。他甚至一度以为,父亲并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