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的地下库房,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陈年纸张与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像是一杯被时间遗忘的、已经凉透的苦茶。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制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将空间切割成狭窄的甬道。架子上,堆满了牛皮纸包裹的卷宗,许多封皮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卷曲,上面用毛笔或钢笔写就的字迹也已模糊不清。
苏晨正站在一个移动梯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份厚重的档案盒。他身边,赵林特意调来的两个年轻人,刘思远和张浩,正戴着口罩和白手套,将一摞摞档案搬到推车上,准备进行初步的分类登记。
“苏哥,这……这得有几万份吧?”张浩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看着眼前这片望不到头的纸山文海,脸上写满了绝望,“咱们三个,弄到猴年马月去啊?”
刘思远相对沉稳些,他用手里的记录本扇了扇风,压低声音道:“别瞎说,这是聂秘书长亲自交代的任务,是政治任务。”话是这么说,但他看向苏晨的眼神里,也藏着几分同情和不解。
在他们看来,苏晨这位新晋的副科级领导,刚上任就被发配到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来干这种苦力活,多半是得罪了新来的大领导,被变相敲打了。
苏晨笑了笑,没有解释。他拍了拍档案盒上的灰,稳稳地从梯子上下来。“一口吃不成胖子,咱们先按年份和项目类别,把大框架搭起来。”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被“发配”的怨气,反而透着一股有条不紊的从容。
这几天,他已经带着两人在这里泡了快一个星期。他没有急着一头扎进具体的文书里,而是先摸清了整个库房的档案布局,制定了一套详细的工作流程。他的镇定和专业,让原本以为是来陪着“受过”的刘思远和张浩,也渐渐安下心来,开始觉得这活儿虽然枯燥,但跟着苏晨干,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就在这时,库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林科长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冲苏晨招了招手。
“小苏,你出来一下。”
苏晨把手里的档案盒交给刘思远,摘下手套,跟着赵林走了出去。
“聂秘书长让你过去一趟。”赵林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询问,“什么事没说,就让你立刻过去。”
苏晨心里一动。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不止清理档案这一项。
当他再次走进聂振那间井然有序的办公室时,聂振正在穿外套。看到苏晨,他只是点了点头。
“换件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没有多余的解释,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苏晨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去做什么,只是应了一声“是”,便迅速回到自己办公室,脱下那身沾了灰尘的便服,换上了一件干净挺括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
当他回到聂振办公室门口时,聂振已经等在那里。他上下打量了苏晨一眼,目光在他整洁的衣领和一丝不苟的裤线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认可。
“走吧。”
黑色的奥迪A6在市区穿行,最终拐进了一条绿树成荫的僻静小路。路两旁是些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红砖墙壁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静谧。
车子在一座带院子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记住,少说,多看,多记。”下车前,聂振终于多交代了一句。
苏晨点头。他知道,今天他只是一个陪衬,一个负责提包、倒水的背景板。
院门虚掩着,聂振推门而入。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正值花期,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拿着一把大剪刀,在修剪一盆罗汉松的枝叶。
“陈老,您这院子,还是这么有生气。”聂振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晚辈的恭敬。
被称为“陈老”的老人闻声回头,看到聂振,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是小聂啊,你可是稀客。快进来坐。”
他的目光在聂振身后的苏晨身上掠过,带着一丝好奇,但并未多问。
苏晨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陈老您好。”
“嗯,好,好,年轻有为。”陈老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三人进了屋,屋内的陈设简单古朴,一色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苏晨很自然地接过聂振手里的茶叶礼盒放到茶几上,然后去一旁的饮水机旁,准备烧水泡茶。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陈老看在眼里。
聂振和陈老在沙发上坐下,开始闲聊。从市里的天气,聊到最近的经济形势,再聊到一些退休老干部的健康状况。话题看似松散,但苏晨能感觉到,两人言语间都在互相试探,传递着一些只可意会的信息。
苏晨安静地烧水、洗杯、烫盏、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将泡好的第一道茶分别送到两位领导面前,然后便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能看到,陈老头顶的气运是一团温润的白光,但白光深处,却又夹杂着几缕不易察的全灰色丝线,显得有些驳杂。系统没有给出具体的“气运”名称,只显示为【复杂-中立】。
“……现在市里的担子,都压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陈老喝了一口茶,感叹道,“风气跟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聂振接口道:“是啊,时代在变,很多老规矩、老办法,现在都不适用了。但有些根子上的东西,还是得守住。不然,楼盖得再高,地基不稳,说塌也就塌了。”
这话意有所指。苏晨知道,聂振是在暗示王振华的案子。
陈老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了些,他看着窗外的桂花树,悠悠地说道:“地基?是啊,地基要稳。可有些时候,地基是空的。还有些人,不是打洞,是善于在雪地里走路。”
苏晨正在给茶杯续水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雪地里走路?
只听陈老继续说道:“我记得很多年前,市里有个项目,牵扯不清,最后查不下去了。当时办案的同志就跟我说,对手太厉害,像只狐狸,一只在雪地里跑的白狐狸。跑得飞快,爪印却极浅,雪一停,风一吹,就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
白狐狸!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苏晨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手中的紫砂壶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滴在手背上,带来一阵灼痛。但他仿佛没有感觉,只是死死地稳住手,将茶续满,然后退回原位,整个过程,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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