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但苏晨却在她那双空洞的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剧烈的颤抖。那是被触碰到旧伤口时,本能的、无法掩饰的刺痛。
“阿姨,我没有恶意。”苏晨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隔着门缝递过去,“我是市府办的工作人员,这次来,是想就一些历史遗留的工程项目问题,做一些调研和回访。”
他刻意模糊了自己的目的,将事情引向了公事公办的轨道。
然而,老妇人只是瞥了一眼那个红色的证件,眼神里的警惕和抗拒却更加浓重了。对她而言,“政府”、“单位”这些词,或许早已与三十年前的那些冰冷的回绝和无尽的推诿划上了等号。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脱的颤音,“你找错地方了,请回吧。”
说着,她便要关门。
“阿姨!”苏晨急忙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林永年工程师,于一九八九年参与‘防汛-07’项目,任现场技术总负责,同年十月失踪。这件事,对你们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
他选择直接点破,试图用这种方式,敲开对方紧锁的心门。
然而,他低估了这道“绝望咒缚”的厚度。
听到这番话,老妇人关门的动作只是停顿了一瞬,随即,一股更深的、近乎死寂的麻木重新笼罩了她的脸庞。她浑浊的眼睛里,最后那一点点被激起的波澜也迅速平息了下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我们家,没有工程师。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和“失踪”,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失踪,还留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而不自了,则是彻底的、被时间掩埋的死亡。
三十年的绝望,足以让一个满怀希望的妻子,亲手为自己的丈夫,在心里立上一块墓碑。
苏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了一下,他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对方那张再也挤不出一丝表情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任何言语上的劝说,在这样一道用三十年光阴筑起的绝望壁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请你离开。”老妇人重复道,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像是在恳求苏晨,不要再来打扰她这片早已沉寂的、用绝望构筑起来的坟墓。
她不再给苏晨任何开口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将那扇沉重的木门合上。
在门缝即将彻底关闭的最后一刹那,苏晨的目光,越过老妇人佝偻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后昏暗的客厅里,墙上挂着的一排相框。
其中一个相框里,是一张已经严重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瘦的男人温和地笑着,他的身边,是年轻时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就在苏-晨的目光与照片上那个小女孩的眼睛对上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在客厅更深处的阴影里,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妈,是谁啊?”
一个压抑着声音的、年轻却同样疲惫的女声,从屋内幽幽地传来。
“砰!”
木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巨响,将那个声音,连同屋内所有的光和希望,都彻底隔绝在了另一边。
苏晨站在门外,耳边回荡着那最后一声巨响的余音。
他看着眼前这扇冰冷、紧闭的木门,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叹息。
他失败了。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气馁。
因为,他听到了那个女声。
也因为,就在关门的前一刻,他透过系统,清晰地看到,那笼罩在老妇人身上的、如同铁幕一般的“绝望咒缚”,在听到那个女声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动。
那绝望的铁幕,并非无懈可击。
女儿,就是这家人,最后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