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每当帕库斯练习中出现问题——比如某个音节念错导致魔力波动紊乱,或是手势变形导致引导失败,她都会及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准确地指出错误所在:
“第三个手势动作幅度过大,控制收束。”
“‘磐石’音节发音不够沉稳,影响魔力稳定性。”
“精神集中在‘连接’,而不是‘强推’。”
一些负责警戒的士兵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着曾经眼高于顶的小王子此刻汗流浃背地在练习“造墙”,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其中几个胆大的年轻士兵,慢慢凑近了些,眼中也流露出渴望学习的光芒。
妮诺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并没有驱赶。当帕库斯因为围观而显得有些局促和不自在时,她依旧专注于指导:“魔力的引导,靠的是心神合一,专注自身即可,不必在意旁人目光。”
帕库斯这才稍稍安心,继续练习。时间在专注的重复中流逝得飞快,阳光已近正午。
…
众人简单用了午餐。帕库斯看着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沐浴在正午阳光下、似乎正闭目感受微风的妮诺。金发在阳光照耀下如同流淌的黄金,侧脸宁静。
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简直像梦一样。他一开始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师”充满了不信任和排斥,觉得她不过是强大而已。但现在……她不仅救了他的命,还在认真教导他魔术,更重要的是,她是第一个,在他付出努力后,会干脆利落说“不错”的人。这种感觉……真的很不一样。和那些宫廷法师虚伪的奉承或带着怜悯的眼光完全不同。虽然在她面前,自己这点微末伎俩显得格外可笑,但这种被承认的感觉……真的不差。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驱使他做出了行动。他轻手轻脚地、像个蹩脚的刺客般,偷偷绕到了妮诺身后,然后……带着一种混合着试探、顽皮以及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想要拉近距离的冲动,张开双臂就想从后面去拥抱那块大石头上的倩影!
然而——
就在他靠近妮诺身边大约三步距离的瞬间!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剑刃出鞘的摩擦声响起!
他甚至没看清妮诺如何动作,那柄仿佛融入她身体一部分的、修长的“蜕锋”长剑,已然带着冰冷的锋芒,恰到好处地、分毫不差地…横在了他脆弱的脖颈前方!
剑,并未出鞘。但冰冷的剑鞘,以及从鞘中透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凌厉杀意,如同最坚固的囚笼,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帕库斯只觉得脖颈处一阵冰凉刺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向前挪动一寸,或者有任何过激的动作,下一瞬间,那柄带着剑鞘的长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敲断他的手骨!或者更糟!
他张着嘴,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鸭子,所有动作,所有念头,都在那冰冷的触感下化为了绝对的恐惧和僵直。
妮诺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只是略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那双碧蓝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愤怒或惊讶,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和……一丝洞察一切的失望?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帕库斯终于反应过来,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后退了两三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脸上写满了惊惧和后怕,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在他转身狼狈逃离的一瞬间,妮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那并非纯粹的愤怒或猥琐,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被扭曲了的孤独和自卑,以及一种极其幼稚笨拙的、想要博取关注的徒劳尝试。
妮诺默默收回了长剑,看着帕库斯逃回马车方向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再次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到记录帕库斯情况的那一页,在之前那几行肯定的评价后面,用清晰的笔迹额外添上了一句:
【……行为模式存在偏差。时有刻意引人注目之举(如试图肢体接触),其根源或源于内心深处的自卑与寻求认可之渴求。动机非恶意,但方式极不恰当且危险。需予以纠正引导,强调边界与尊严。】
她在“需予以纠正引导”几个字
…
下午,妮诺主动找到了独自在马车旁沉默坐着的帕库斯。她没有提及上午那危险的一幕,但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洞穿了一切。
“帕库斯。”妮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并非责备,而是带着一种开诚布公的平静,“我们来谈谈……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界限,以及获得他人尊重的方式。”
她开门见山,毫不回避地指出他上午那种试图“偷抱”的行为是极其错误、极其不礼貌的。
“你希望别人喜欢你、尊重你,这很正常,王子殿下。”妮诺的目光坦然地直视着他微微低垂的头,“但真正的尊重和认可,从来不是靠轻浮的举动或挑衅的行为能够换来的。那种行为,只会让人反感、警惕,甚至厌恶。它只会把你推得更远。”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敲打在帕库斯的心上:“如果你想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那么首先,你需要从改变自己的言行开始。学会尊重他人,保持合适的距离,展现出你的诚意和能力,而不是用错误的方式去试探底线。明白了吗?”
帕库斯听着,最初脸上还有些不服气的赧然,但在妮诺那洞悉一切、却毫无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他内心那层强撑的傲慢外壳仿佛一点点被剥落。他看到了妮诺眼中的认真和平静,也听到了话语中那份真正为他考虑的意味。这不是居高临下的训斥,而是……一种教导?一种指引?
一丝真正的触动,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他慢慢抬起头,迎上妮诺的目光,眼神里的那点倔强和难堪渐渐被一种混杂着窘迫、羞惭,以及一丝……渐渐升起的认真思索所取代。最终,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但清晰地回答道:“明…明白了,老师。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他能说出“老师”这个称呼,并且语气中不再带有最初的别扭或利用,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的转变。
妮诺看到这抹难得的认真,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有些瘦弱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那带着肯定和鼓励的轻拍,帕库斯身体微微一震。
…
夜幕再次降临,篝火噼啪作响。妮诺坐在跳动的火堆旁,再次拿出了那个小小的记录本。就着篝火温暖的光芒,她翻开了新的一页,沉思片刻,提笔写道:
【……谈话初显成效。今日指出其行为问题,彼时虽有抵触,但最终流露出反省与接受的意愿。其本质非不可救药,只是昔日环境造就其扭曲处事之道。能听进劝诫,有改变之心。】
(【很多事情他其实都知道,不过是幼时的经历与偏见蒙蔽了他选择的路径。】她心中补充道。)
停笔片刻,她在那行字的最后,极其慎重地添上了一句:
【……我开始认同,他是我的弟子了。希望此番开导,能助其改过自新,走上正途。】
【——妮诺·格雷拉特】
写完后,她合上本子,望向帕库斯所在的那辆马车方向,目光沉静。
而在马车车厢的阴影里,帕库斯并没有立刻入睡。他抱着膝盖坐在草垫上,目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正好能看到篝火旁那个低头写着什么的金发身影。她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仿佛在记录着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在写什么呢?写我的笨拙吗?还是写我不成器的样子?)帕库斯有些不安地想着,下意识地抬起手,挠了挠他那头被尘土和汗水弄得有些凌乱的蘑菇头。
心中烦乱的同时,妮诺下午那些话语却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真正的尊重和认可……学会尊重他人……展现出你的诚意和能力……】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颓然地放下了手。黑暗中,他的小脸上满是挣扎和困惑。或许……老师说的是对的?或许自己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态度和自以为聪明的挑衅、试探……在真正强大且有力量的人看来,真的可笑又惹人厌烦?或许……真的该换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