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比昨日更甚,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在岩石和枯草上,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空气清冷而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肺的凉意。
妮诺·格雷拉特从并不算舒适的睡袋中醒来,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些许露水。她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熔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调皮地粘在她的嘴角。
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望向篝火的方向。
然而,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龙神奥尔斯帝德正蹲在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白余烬的篝火旁。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纯白长袍,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几缕发丝拂过他冷峻的侧脸。他手中拿着一根枯树枝,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略显笨拙地拨弄着灰烬中零星残存的、几不可见的暗红色炭火,金色的竖瞳专注地盯着那微弱的火星,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宇宙真理。
这副与他平时那高深莫测、威严强大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略显幼稚和闲适的姿态,让刚刚醒来的妮诺微微一愣,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这位龙神…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甩了甩头,驱散残存的睡意,从睡袋中钻了出来。寒冷瞬间侵袭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她快步走到篝火遗迹旁,在奥尔斯帝德身边不远处坐下,很自然地顺手从旁边捡起两根干燥的枯枝,丢进了灰烬中。
嗤…
微弱的火星遇到新的燃料,挣扎着闪烁了几下,随即冒起一缕青烟,很快,新的、细小的火苗重新蹿升起来,逐渐变得明亮,带来了些许微不足道却令人心安的温度。
妮诺伸出双手,靠近那簇新生的火焰,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下意识地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又哈了一口白气在掌心。
(气温下降得真快…看来得尽快赶到米里斯添置些厚衣服了。)她心中暗忖。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刚刚注意到身边的奥尔斯帝德一般,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奥尔斯帝德在她丢入树枝和点燃火焰时,拨弄灰烬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金色的竖瞳抬起,安静地看着她这一系列自然而流畅的动作,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两人的目光在清冷的晨光中短暂交汇。
妮诺碧蓝的眼眸清澈平静,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和一丝对寒冷的本能不适。
奥尔斯帝德的金瞳则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万古的冰封与沉寂,但此刻,在那片冰冷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对于她这种…自然而然的靠近?)
妮诺率先移开了目光。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旅行背包旁,弯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两个皮质的水袋。她掂量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回奥尔斯帝德身边,很是自然地将其中一个水袋递向他。
“给。”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晨起的沙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分享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奥尔斯帝德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到递到眼前的水袋上。他看着那个普通的水袋,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给我的?)
这种毫无征兆的、看似寻常的“分享”举动,对他而言,陌生得近乎…遥远。在他的记忆长河中,几乎找不到类似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单纯的给予片段。
妮诺见他只是盯着水袋看,却没有动作,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毛,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难道怕我下毒?还是嫌弃?)
她稍微想了想,随即做出了一个让奥尔斯帝德瞳孔微微收缩的动作——
她将递出去的水袋又拿了回来,利落地拔开塞子,然后当着奥尔斯帝德的面,微微仰起头,将水袋口对准嘴唇,轻轻倒了一小口清水入口。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盖上塞子,再次将水袋递向奥尔斯帝德,同时喉头微动,将口中的水咽下,语气带着点含糊不清却异常直白地说道:“放心,没毒。这水袋是新的,我在村里买的,我也没直接对嘴喝过。”
她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拿你没办法”的无语感。
奥尔斯帝德:“…”
他彻底愣住了。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妮诺,看着她那副“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总该信了吧”的表情…
一种极其复杂的、从未有过的情绪瞬间涌上他的心头。那里面混杂着错愕、不解、一丝极其细微的被看轻(?)的别扭,以及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触动?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残留着少女掌心温度的水袋。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触碰到水袋时,动作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
他拔开塞子,并没有像妮诺那样对着袋口喝,而是微微仰头,将清水倾倒入口中。冰冷的液体滋润了干燥的喉咙,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甜。
(…很普通的水。)
但这份“普通”的分享,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同。
妮诺见他终于喝了,也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在他旁边重新坐下,打开自己的水袋喝了一口。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篝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清冷的晨风拂过。
喝完水,妮诺站起身,走到一边,伸出双手,指尖微动。没有吟唱任何咒文,空气中水元素的魔力便如同温顺的溪流般汇聚而来,在她掌心上方形成一个清澈的水球。她简单地用魔力控制水流洗漱了一番。
一旁默默喝水的奥尔斯帝德,金色的瞳孔在她施展水魔术时微微闪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无咏唱?如此娴熟…)但随即想到那个同样能无咏唱施展魔术的鲁迪乌斯是她的弟弟,便又释然了。(格雷拉特家的血脉…都如此特殊吗?)
洗漱完毕,妮诺抽出一直悬挂在腰间的“蜕锋”长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她走到一片空地,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剑术练习——基础的空挥、步法、招式衔接…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充满了力量感和独特的韵律。这是自她幼年跟随父亲保罗学剑起就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从未间断。
奥尔斯帝德安静地看着她练习,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每一个动作看到其背后的千锤百炼。(三种流派的根基都很扎实…但已融汇出了属于自己的风格…不错。)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手中的水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皮面。
(…多久了?)
上一次有人如此…“平常”地递给他东西是什么时候?记忆如同被厚厚的尘埃覆盖,模糊不清。似乎…只有那些遥远到几乎遗忘的、轮回初始时或许有过的、短暂的温情,但最终都被证明是人神精心布置的陷阱与背叛…那些所谓的“同伴”,最后都倒在了他的剑下…
(…她呢?)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他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向那个正在专注练剑的少女身影。
(…她知道人神吗?她与人神…有关联吗?)
一种深切的怀疑和探究欲再次升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极其陌生的、抗拒的情绪也悄然滋生…
(…不。我不希望她知道人神的事。不希望那双眼睛里…也染上那些肮脏的阴谋和虚伪的色彩…)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测,握着水袋的手指微微收紧。
最终,他默默地将喝了一半的水袋仔细塞好,然后…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般,将其收进了自己宽大的白袍内侧。这个细微的动作,与他平时那杀伐果断的形象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妮诺心无旁骛地练习了将近半小时,直到身体微微发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才停下。她收剑回鞘,调整着呼吸。
这时,七星静香也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她打着哈欠,走到河边(妮诺刚才汇聚水球的地方下游),用冷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开始整理行装。
三人沉默地用了些干粮作为早餐,随后再次整装出发。
旅途依旧沉默。奥尔斯帝德走在最前,妮诺和静香跟在后面。静香和奥尔斯帝德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声的行进方式,但妮诺却觉得这种氛围…有点闷。
(跟一个人旅行好像也没太大区别…就是速度慢了点…)她暗自腹诽,但也乐得清静,正好可以整理思绪,观察环境。
就这样一路无话地行进了大半天,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再次出现了一片人类聚居地的轮廓。那似乎是一个比之前村落稍大、但依旧算不上繁华的小型城镇。
妮诺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方、背影依旧挺拔孤高的奥尔斯帝德,又看了看那片城镇。
(他又要停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