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诺碧蓝的眼眸平静地望着桌面。感受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
帐篷帘子被掀开。阿尔冯斯走了进来。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但眼睛依旧红肿。他走到绍罗斯身边,低声汇报:“大人…新的帐篷已经安排人在搭建了。另外…关于…第一王子殿下的舞会邀请…就在两周后…亚尔斯王都…妮诺大人…已经接受了邀请…”
绍罗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那两个骨灰罐上。
阿尔冯斯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大人…菲利普大人和夫人的…后事…”
绍罗斯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阿尔冯斯,扫过基列奴,最后落在妮诺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山岳。
“葬在…祖宅。” 绍罗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伯雷亚斯家的…人…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伯雷亚斯家族曾经的宅邸如今只剩下一片巨大的断壁残垣。焦黑的石柱、倒塌的墙壁、破碎的瓦砾散落一地,如同一头被巨兽撕裂的雄狮骸骨,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悲凉。
废墟深处。一片相对平整、未被完全掩埋的区域已经被简单地清理出来。地面上新立着两块粗糙的、未经打磨的灰白色石碑。石碑上没有任何名字,没有任何铭文,只有岁月风霜的痕迹。
绍罗斯·伯雷亚斯亲自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极其郑重地将那两个深褐色的陶土骨灰罐深深地埋在了两块石碑之下。每一捧土都仿佛重若千斤。他的动作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感。
妮诺、阿尔冯斯、基列奴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填平最后一捧土。绍罗斯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那里放着一个阿尔冯斯找来的粗糙的陶土酒坛。里面装着浑浊的劣质麦酒,散发着刺鼻的酸涩气味。
绍罗斯伸出大手,拿起酒坛,动作异常平稳。他走到两块石碑前站定,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那两块无字的墓碑。然后,他缓缓地倾斜酒坛。
浑浊的麦酒如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倾泻而下,浇灌在那新翻的冰冷泥土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酒液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
没有话语。没有哭泣。没有哀嚎。
只有寒风卷起尘土掠过废墟的呜咽。
只有浑浊的酒液渗入泥土的无言。
只有一个父亲站在儿子和儿媳坟前那如山般沉重而孤寂的背影。
绍罗斯倒空了酒坛。然后,他猛地将空酒坛高高举起,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悲痛与愤怒都倾注在这一掷之中。
然而,就在那酒坛即将脱手而出的瞬间,他的手臂却猛地顿住了,僵硬地悬在半空。那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锐利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滔天的悲愤与无力。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将那个空了的陶土酒坛轻轻地放在了两块石碑之间。动作轻柔得如同放下一个熟睡的婴儿。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他不再看那两块墓碑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过妮诺,扫过阿尔冯斯,扫过基列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走!”
说完。他迈开脚步,大步流星,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有力,踏在废墟的碎石瓦砾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那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承载着无尽的悲痛,却永不倒下。
阿尔冯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块无字的墓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弯下腰,对着墓碑鞠了一躬。然后猛地转身,快步追随着绍罗斯的背影而去。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块墓碑。面具下紧抿的嘴唇线条绷得更加冷硬。她一言不发,转身,血红色的长刀在身后拖出一道冰冷的弧光,跟了上去。
妮诺碧蓝的眼眸平静地望着那两块新立的无字墓碑,望着墓碑前那个倒空的陶土酒坛,望着绍罗斯那如同山岳般移动的沉重背影。
寒风卷起她熔金般的长发,拂过她冰冷的脸颊。她缓缓地转过身,深棕色的身影在废墟的寒风中挺立如松。碧蓝的眼眸深处那层冰封的锐利重新凝聚,带着一种更加沉静的力量。
她迈开脚步,跟上了前方那三道沉默前行的身影。
废墟之上。寒风呜咽。
两块无字的灰白石碑…
一个倒空的陶土酒坛…
静静地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