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寨那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山谷,如同沙漠中突然出现的绿洲,将几乎濒临绝境的七位女侠从死亡的边缘暂时拉了回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环绕的陡峭岩壁,洒落在潺潺的溪流、整齐的梯田和冒着袅袅炊烟的石屋木屋顶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和人间烟火气。
然而,沈婉儿和胡馨儿此刻却无暇欣赏这份宁静。她们的心依旧紧紧系在几位生命垂危的师姐身上。
在狩猎头领石峰和几位山民汉子的引领下,队伍快速穿过寨子中央那条被踩得坚实的小路。一些早起的寨民——有裹着头巾、面露好奇与关切的妇人,也有光着脚丫、躲在大人身后偷偷张望的孩童——纷纷驻足观望,看到担架上那一个个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身影时,都不由得发出低低的惊呼和叹息,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石峰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沉声催促着抬担架的汉子们加快脚步,径直走向山谷最深处、靠近岩壁的一间独立的石屋。这石屋比其他的看起来更显古旧,但墙体厚实,屋顶铺着干燥的茅草和石板,显得格外坚固。屋外一小片空地上,晾晒着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奇异的药香,混合着泥土和烟火的气息。
“阿木勒爷爷!阿木勒爷爷!快出来!有重伤号!”石峰人还未到,粗犷的嗓音已经如同炸雷般在石屋外响起。
吱呀一声,那扇用厚实木板拼成的、略显低矮的屋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身影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老者,年纪看起来极大,脸上布满了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深深皱纹,皮肤是长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微微佝偻着背,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葛衣。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并未因年迈而浑浊,反而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睿智,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正快速地扫过担架上的伤员和一旁的沈婉儿、胡馨儿。
“吵什么吵,石小子,老子耳朵还没聋呢。”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最终落在气息最为微弱的杨彩云身上,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嘶…这伤势…这毒…快!都抬进来!小心点!”
他侧身让开门口,石峰立刻指挥着山民们,极其小心地将四副担架依次抬入了石屋内。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但收拾得异常整洁。靠墙是一排简陋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晒干的草药、矿石以及一些粗陶罐、瓦罐。屋角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灶台,上面放着一个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罐,浓郁的苦涩药味正是从那里传来。地上铺着干燥的茅草,中间空出一片地方,正好可以安置伤员。
山民们小心翼翼地将林若雪、秦海燕、杨彩云、周晚晴四人并排放在铺了干净粗布的茅草铺上。胡馨儿则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沈婉儿跟在最后走了进来。
阿木勒爷爷快步走到伤员身边,蹲下身,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开始逐一而迅速地检查每个人的情况。他先探了探林若雪的鼻息和颈侧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接着检查秦海燕,眉头稍展但依旧严肃;看到周晚晴时,他仔细查看了她手臂和肩背的伤口;最后,他的目光完全聚焦在了杨彩云身上。
当他的手指轻轻揭开沈婉儿之前紧急包扎的、已经被黑血浸透的布条,露出那位于左后肩胛骨下方、深可见骨、周围皮肉乌黑发紫、高高肿起、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腐臭气味的恐怖创口时,就连这位见惯了伤病和生死的老采药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霸道的毒!好狠的箭伤!”阿木勒爷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箭镞带倒钩,创口被强行扩大过,处理得太糙了!只是勉强止住了大出血…但这混合毒…‘黑鸠涎’麻痹神经,‘腐血藤’腐蚀气血…已经深入脏腑和骨髓了!能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被胡馨儿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沈婉儿,锐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这应急处理…是你做的?”
沈婉儿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虚弱不堪:“…是…晚辈…略通医术…情急之下…只能…”
“略通?”阿木勒爷爷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封穴阻毒,刀挖箭簇,敷药止血…在那种情况下,能做成这样,保住她一口气,这可不是‘略通’能做到的!丫头,你师承何人?”
沈婉儿此刻心力交瘁,实在无力详细解释,只能含糊道:“…家传…些许微末技艺…让前辈见笑了…求前辈…快救救我师姐们…”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身体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阿木勒爷爷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问,转头对石峰快速吩咐道:“石小子,让你的人立刻去烧两大锅开水!要滚开的!再去我里屋,把那个最大的黑陶药罐搬出来,还有第三层架子左边数第二个陶罐里的白色药粉,全部拿来!第四层那个红色塞子的葫芦也拿来!快!”
“好嘞!”石峰毫不迟疑,立刻对身后的山民汉子们吼道,“都听见了吗?快按阿木勒爷爷说的办!麻利点!”
山民们应声而动,迅速忙碌起来。
阿木勒爷爷又对旁边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年轻山民道:“阿莱,你去溪边,把我昨天采回来的那捆‘银线草’和‘地根花’洗干净,全拿过来,要快!”
“是!阿木勒爷爷!”那叫阿莱的年轻人立刻跑了出去。
吩咐完这些,阿木勒爷爷才重新蹲回杨彩云身边,对沈婉儿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既然你懂,就给老头子搭把手。你现在内力耗尽,体力不支,但眼光和手法还在。告诉我,你之前用的什么药粉压制血毒?”
沈婉儿在胡馨儿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近前,跪坐在茅草铺边,仔细看了看杨彩云的伤口,又凑近闻了闻那残留的药味,谨慎地回答道:“…是…从杀手身上找到的…似乎是…专门针对‘腐血藤’毒素的压制性药粉…但不对症,只能中和部分…”
“嗯,判断得没错。”阿木勒爷爷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囊,打开,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金针、银针以及几柄小巧锋利的手术刀具,其精致程度远超沈婉儿从杀手那里得到的简陋工具。
“幽冥阁‘影杀堂’的‘腐血散’,专门用来给他们自己人应急的,能暂时锁住血毒不往心脉跑,但药性霸道,本身也会损伤经脉。”阿木勒爷爷一边熟练地用烧酒擦拭着工具,一边沉声说道,“而且对于‘黑鸠涎’的神经毒素几乎无效。现在毒素纠缠深入,必须先化解‘腐血藤’的腐蚀性,稳住她的气血根基,再想办法对付‘黑鸠涎’。”
这时,开水和新拿来的药罐、药粉、葫芦等都送到了。阿木勒爷爷让山民将一部分开水倒入一个大木盆中冷却备用,另一部分保持沸腾。
他先将那葫芦里的液体倒出一些在一个陶碗里,那液体呈琥珀色,散发着奇异的辛辣气味。“这是用戈壁特有的‘蝎尾兰’和几种解毒草根泡制的药酒,能刺激气血运行,软化僵死的经络,对外伤淤血和部分寒毒有奇效,但也会加速毒素扩散,所以必须配合其他手段。”他看向沈婉儿,“丫头,我要先用金针锁死她心脉周边主要大穴,防止药酒之力冲击心脉,同时逼出部分淤积的毒血。你来下针,可能办到?要快、要准!”
沈婉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手臂的颤抖,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她接过阿木勒爷爷递来的几根最长的金针,在烛火上微微一撩消毒,然后运起最后残存的一点精神,认穴辨经。
只见她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将三根金针刺入杨彩云胸前膻中、背后神道、灵台三处大穴,深及分寸,丝毫不差!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好!”阿木勒爷爷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不再多言,将那药酒含了一口,猛地喷在杨彩云背后那恐怖的伤口上!
“嗤…”药酒接触到伤口,竟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冒起丝丝白气!杨彩云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阿木勒爷爷毫不停顿,用一块干净的软布蘸着温热的药酒,迅速擦拭清洗伤口周围,将那些凝固的黑血和污物小心擦去,露出狰狞的创面。然后,他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在烛火上烧红,对沈婉儿道:“按住她!伤口深处还有残留的毒血凝块和少许箭镞碎屑,必须彻底清理干净,否则后患无穷!”
沈婉儿和胡馨儿连忙用力按住杨彩云的肩膀和手臂。阿木勒爷爷眼神一凝,手起刀落,动作快得惊人,小刀精准地切入伤口深处,刮、挑、剔,将那些发黑坏死的组织和异物快速清除!黑红色的脓血不断涌出,被旁边等候的山民用布巾迅速吸走。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杨彩云的身体剧烈地挣扎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雨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沈婉儿别过头去,不忍再看,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胡馨儿也是小脸煞白,死死咬着嘴唇。
很快,阿木勒爷爷清理完毕,伤口流出的血液颜色变得鲜红了一些。他立刻将那种白色药粉——一种用此地特产的“白硇砂”和几种解毒矿物研磨的粉末,大量地洒在创面上,这种药粉具有很强的吸附毒素和收敛伤口的作用。
然后,他再次拿起金针,手法如飞,刺入杨彩云周身十几处要穴,或捻或提,以内力催动针效,引导药力,逼出毒血。只见一丝丝黑气顺着针孔缓缓渗出,滴落在铺着的布巾上,发出腥臭的气味。
做完这一切,阿木勒爷爷已是额头见汗,气息微喘。他示意沈婉儿起出封住心脉的金针。
沈婉儿小心翼翼地将金针起出。随着金针离体,杨彩云猛地咳嗽了几声,又吐出几口暗红色的淤血,但呼吸反而变得顺畅了一些,脸上那骇人的青黑色也似乎淡去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
“暂时稳住了血毒,清理了创口。但‘黑鸠涎’已侵入脑络和周身神经,老夫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靠她自身的意志力和一点点运气了。”阿木勒爷爷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接下来,每天需用‘银线草’和‘地根花’熬制的药汤清洗伤口,换敷‘白硇散’,能否熬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看向沈婉儿:“丫头,你损耗过度,心神交瘁,不能再劳累了。先去歇着,这里我先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