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拼了!”
工人们围在厂区空地上,群情激愤。张老锤看着昨日还在一起干活的工友变成焦黑的尸体,看着重伤者家属绝望的哭喊,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平时是个闷葫芦,但此刻,他却猛地跳上一个废弃的铁砧,用尽平生力气喊道:“工友们!静一静!听我说一句!”
嘈杂声渐渐平息,几百双饱含痛苦和愤怒的眼睛望向了他。
“咱们……咱们也是人!不是牲口!”张老锤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咱们每天流血流汗,给厂子里赚了多少钱?可贾厂主呢?他把咱们当人看了吗?工钱想扣就扣,活儿想加就加,出了事,全是咱们的错!死了人,连口棺材钱都不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没有!”底下响起一片应和声。
“个人去找他,没用!就像兴盛纺织厂的女工,被抓了,打了,就散了!”张老锤喘着粗气,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本能地感觉到了关键,“咱们得一起!所有人!今天,他不给死伤的工友一个交代,不给咱们一个公平的说法,咱们就都不干了!这高炉,让它自己烧去吧!”
“对!不干了!”
“罢工!罢工!”
“要贾扒皮出来给个说法!”
“罢工”这个陌生的词汇,第一次从这些质朴的工人嘴里喊了出来,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在几个平时有些威望的老工人和张老锤等人的组织下,工人们迅速统一了意见:立即停止工作,全体到厂主办公的小楼前集合,提出条件——厚葬死者、抚恤家属、负责伤者全部医疗费用、保证不再随意克扣工钱、改善工作条件。
钢铁的轰鸣破天荒地停止了。庞大的厂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蒸汽管道泄露出的嘶嘶声,以及工人们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数百名浑身煤灰、汗流浃背的工人,沉默地聚集在那座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红砖小楼前,如同一片沉郁的乌云。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京城。
皇城深处,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海军新舰拨款奏章的江辰,接到了内卫密报。他放下朱笔,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工部衙门上空那根细小的烟柱,眉头微微蹙起。
“龙泉驿钢铁厂……工人聚集……罢工……”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脸上看不出喜怒。
侍立在旁的帝国安全大臣低声道:“陛下,是否立刻派兵弹压?以免事态扩大,惊扰京师。”
江辰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些在高温和危险中挣扎的身影,看到了他们眼中积压的怒火和绝望。
“堵不如疏。”江辰转过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工业发展的必然阵痛。传朕的旨意:一、命顺天府尹立即派人前往调解,不得轻易动用武力,首要确保不再出现伤亡。二、着工部、户部即刻派人调查钢铁厂用工及薪酬实情。三、拟旨,召见京城主要工坊主明日入宫议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帝国日报》派个机灵点的记者去,如实报道,但注意引导,莫要激化矛盾。”
“臣遵旨。”安全大臣虽有些不解,但仍恭敬领命退下。
江辰独自留在殿内,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工人运动的萌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这是生产力变革必然带来的生产关系调整,是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血腥的一面。他可以利用强权将其镇压下去,但那无异于掩耳盗铃,矛盾只会积累得更深,在未来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
“或许……是时候给这新兴的阶级,一点合法的空间和声音了。”江辰喃喃自语。他脑海中浮现出《劳工法》的雏形,关于最低工资、最长工时、劳动安全、工伤赔偿……这些超越时代的概念,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植入到这个古老的帝国肌体之中。
龙泉驿的罢工,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契机。它像一声尖锐的汽笛,宣告着一个新的社会力量登上了历史舞台,也考验着这位穿越者皇帝驾驭历史浪潮的智慧和手腕。
帝国的新生,不仅需要钢铁和机器,也需要公平与秩序。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