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市的雨下得黏腻又执着,像一张扯不开的灰网,把整个城市都罩在里面。殡仪馆的白色建筑立在城郊的山坡上,远远看过去像块泡发的豆腐,连门口的电子花圈都透着廉价的冷清——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林雪的照片,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神亮得像没被污染过的星星,和这阴雨天格格不入。
林劫站在殡仪馆的走廊里,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袖口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机油。这是他平时修车穿的衣服,他没找正装,也没买黑西装——林雪以前总说“哥,你穿工装最精神”,他想让妹妹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熟悉的样子。
走廊尽头的悼念厅里,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个人。有林雪的同事,几个穿着统一的浅灰色制服,手里捏着打印好的慰问词,脸上是程式化的悲伤;有他们远房的亲戚,大多是冲着林劫父母的面子来的,嘴里说着“节哀”,眼神却在悄悄打量这个“没出息”的哥哥;还有两个林劫以前在龙穹的同事,站在角落,欲言又止,最后只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是凑的份子钱,林劫没接,摇了摇头,他们也没坚持,转身融进了人群。
最扎眼的是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胸前别着“龙穹科技”的徽章,手里拿着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林劫认得他们,是龙穹的公关部职员,昨天就打过电话,说“代表公司慰问”,实际上是来送“抚恤金”的——一笔不多不少的钱,附带一份免责协议,意思是收了钱,就别再找公司麻烦,别再提“龙吟系统故障”的事。
“林先生,节哀。”其中一个男人走过来,声音平稳得像在念稿子,“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还有这份协议,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就行。”
林劫的目光落在协议上,“自愿放弃所有追责权利”几个字加粗加黑,像根针一样扎在他眼睛里。他没接文件,也没看那个男人,只是盯着悼念厅中央的灵堂——林雪的照片放在黑色的相框里,已经有点蔫了,像女孩没来得及绽放的人生。
“我妹妹的死,你们说是系统故障。”林劫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那我问你,为什么她坐的出租车会突然改道?为什么重型卡车会有优先通行权?为什么我调用急救系统的时候,权限被拒了?”
男人的表情没变,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林先生,官方已经出具了事故报告,确实是极端天气导致的传感器故障,属于不可抗力。公司理解您的心情,但协议的内容……”
“不可抗力?”林劫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妹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她还有很多画没画完,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可抗力?”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那两个龙穹职员的脸色终于有点挂不住,互相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收起文件,语气软了点:“林先生,我们也只是按流程办事,有什么问题您可以联系公司的法务部,今天……”
“滚。”林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
两个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这个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修车工会突然发火,犹豫了几秒,还是拿着文件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装着抚恤金的信封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像丢下一块烫手的垃圾。
林劫没看那个信封,转身走进悼念厅。林雪的同事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小雪是个好姑娘”“她昨天还跟我讨论新的设计方案”“她还说要给你画一张修车厂的画”,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里,每多听一句,就疼得更厉害。
有个叫小雅的女孩,是林雪的同桌,红着眼睛递过来一个速写本:“这是小雪的,她昨天没来得及带回家,里面有她画的……一些奇怪的图,你看看吧。”
林劫接过速写本,封面是林雪画的小太阳,翻开第一页,全是她平时的作品:街角的流浪猫、修车厂的旧卡车、他们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最后几页却画风突变——画的是一些复杂的线条和符号,像某种机械接口,旁边还写着“蓬莱”“意识上传”几个字,字迹潦草,看得出来画的时候很着急。
林劫的手指顿在“蓬莱”两个字上,指尖的冷汗把纸都浸湿了。这个词他太熟悉了,之前在张澈的元数据里见过,在墨妃的情报里听过,现在又出现在林雪的速写本里——妹妹的死,根本不是什么“系统故障”,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被“蓬莱计划”灭口的!
“她昨天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林劫抓住小雅的手,力气大得让女孩疼得皱起眉头,“比如谁让她画这些图?或者有没有人找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