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想是方才在园子里逛了一大圈,此刻个个怀里兜着、手里捧着许多新采的花草,就在那边空地的花草堆里坐了下来,竟是玩起了“斗草”的游戏。
只听得这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个便接:“我有罗汉松!”
又一个道:“我有君子竹!”这边立刻对:“我有美人蕉!”
“我有星星翠!”“我有月月红!”
这个抢着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不甘示弱:“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一时间,各种花草名、戏文名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常。
那荳官年纪小,最是机灵,见常见的都说完了,便昂着头道:“我有姊妹花!”
众人一听,都怔住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来对。香菱歪着头想了想,她近日读诗多了,心思也巧,便认真说道:“我有——夫妻蕙。”
“夫妻蕙?”荳官眨巴着眼,嚷道:“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你莫不是胡诌的?”
香菱见她不信,便耐心解释道:“怎么没有?古书上有记载的,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那蕙也有不同,凡是两枝花一上一下结着的,叫做‘兄弟蕙’;若是两枝花并头结在一起的,那就是‘夫妻蕙’了。你看我这一枝,正是并头的,怎么不是?”
她说得有理有据,荳官一时语塞,却说不过她,便猛地站起身,指着香菱哈哈笑道:“依你这么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是两枝背对着开,那就是‘仇人蕙’咯?”
她凑近香菱,促狭地眨眨眼,“香菱姐姐,你汉子出去大半年,你是想他想得狠了吧?便看什么花草都像夫妻,好不害羞!”
香菱一听,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恼,骂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胡唚的是什么!”说着便要起身去拧荳官的嘴。
荳官见她来势汹汹,哪里肯让她起来,仗着自己灵巧,连忙扑过去,连身将香菱压倒在地上,回头笑着央求蕊官、藕官:“你们快来帮帮我,拧烂她这张胡诌的嘴!”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顿时嘻嘻哈哈地滚作一团,在柔软的草地下扭打着,衣裙都滚皱了。
旁边看热闹的丫头们拍手笑个不停。
我瞧着也忍不住笑了,却忽然瞥见她们滚倒的旁边,有一洼前几日积下的雨水,忙喊道:“了不得了!快别闹了,那是一洼积水,仔细污了裙子!”
荳官闻言回头一看,果然,香菱那半扇崭新的石榴红绫裙,已被泥水污湿了一大片,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甚是狼狈。
荳官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忙松了手,一骨碌爬起来,笑着跑开了。众人见闯了祸,也怕香菱着恼,都哄笑着四散而去。
只留下香菱独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污损的裙子,脸上红晕未退,神情间有些懊恼,又有些茫然。
我看着她那模样,想起她方才说的“夫妻蕙”,心里无端地沉了沉。
这傻丫头,她未来的路,只怕比这污了的裙子,更要艰难坎坷得多。这满园的欢声笑语,又能护得她几时安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