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七嘴八舌,有的说行这个令好,有的又说行那个令有趣,一时议论纷纷。
这时,一直静坐含笑的林姑娘便开口道:“依我说,不如拿了笔砚来,将各色想得到的令都写了,搓成阄儿,咱们抓出哪一个,便是哪一个。岂不公道?”
众人都道:“妙极!”便命小丫头拿了一副笔砚并一叠花笺来。
香菱近日痴迷于学诗,又天天临帖写字,见了笔砚,便如同见了宝贝一般,忙不迭地起身,说道:“让我来写。”她那认真的模样,引得众人都笑了。
大家凝神想了一回,你一个我一个,共凑了十来个令名。
香菱便伏在案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都写了下来,又依言搓成一个个小纸团,丢在一个美人耸肩瓶里。
探春姑娘便命平儿去拈。
平儿笑着走到瓶边,伸手进去搅和了几下,然后用筷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夹出一个纸团来。
探春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射覆”二字。
宝钗姑娘一见便笑了,说道:“这可是把个酒令的祖宗给拈出来了。‘射覆’本是古时就有的玩意儿,只是如今早已失了真传,眼下流行的,都是后人杜撰的。这令比一切的令都难,只怕在座的一半人都不怎么会呢。不如毁了这个,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为妥。”
探春姑娘却兴致正高,笑道:“既然拈了出来,哪有再毁的道理?不如这样,咱们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不会‘射覆’的行去。咱们会‘射覆’的,就行这个。”
说着,又回头叫我:“袭人,你也来拈一个。”
我忙应了声,走到瓶边,也学平儿的样子,用筷子夹了一个出来,递给探春姑娘。她展开念道:“‘拇战’。”
史湘云姑娘一听,立刻抚掌大笑,说道:“这个好!简断爽利,最合我的脾气!我可不行那劳什子‘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死人,我只管划拳去!”
探春姑娘指着她笑道:“你们都瞧瞧,惟有她会乱令!宝姐姐,你是监令官,快罚她一大钟!”
宝钗姑娘也笑,不容分说,便执起壶来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湘云嘴边。
湘云一边躲,一边笑嚷,终究还是被宝姑娘强灌了下去,引得满座皆笑。
她抹着嘴角的酒渍,连连道:“罢了罢了,我认罚!只是这‘射覆’我仍是不会的!”
探春姑娘也自饮了一杯,方道:“我吃一杯,算是令官上任。规矩也无需多宣,只听我分派便是。”
随即命人取了令骰令盆来,说道:“从琴妹妹掷起,挨着次序掷下去,掷出相同点子的,便结对子射覆。”
宝琴姑娘年纪小,兴致最高,闻言便拿起骰子,挽了挽袖子,向那瓷盆里一掷。
只见那骰子滴溜溜转了半天,稳稳停住,却是个三。
……
我坐在三桌的下首,看着眼前这番热闹景象,心里感到一种融融的暖意。
目光掠过谈笑风生的奶奶姑娘们,掠过那满桌的佳肴美馔,最后落在对面彩云含笑的脸上。
我们相视一笑,并未多言。
厅外芍药开得正盛,那甜软的香气随风潜入,与厅内的酒香、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富贵闲愁的网,将这一晌午的喧闹与欢愉,轻轻笼在了这红香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