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柳家的又满脸堆笑地对芳官道:“好姑娘,你略等等,我这就进去,现把火捅开了,给你顿一碗上好的茶来,就着糕吃才香甜!”
一面说,一面真的转身进了里间,去生火沏茶,那副巴结讨好的劲儿,与方才对蝉姐儿的冷淡判若两人。
芳官手里拿着柳家给的糕,再看蝉姐儿那副护食的戒备模样和嘲讽的嘴脸,心头那股被赵姨娘打骂的委屈、以及此刻被轻蔑的怒气交织在一起,顿时化作了一种极度的逆反和炫耀心理。
她故意将手中的糕举到蝉姐儿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一种夸张的、不屑一顾的神情,嗤笑道:“哼!谁稀罕吃你那碟破糕!难道我这个就不是糕了不成?我方才不过白说一句顽笑话罢了,便真是你跪下来磕头求我吃,我还不屑呢!”
说着,她竟像是要证明自己多么不稀罕似的,用手将碟子里那松软香甜的糕,一块一块地掰碎,然后随意地抛洒向院中啄食的雀鸟,口中还笑嘻嘻地对里间的柳家媳妇喊道:“柳嫂子,你莫心疼!这碟糕算我吃了,明儿我回来买二斤还你!”
她这举动,分明是拿着柳家的东西作践,来打蝉姐儿和她背后夏婆子的脸。
那糕屑纷纷扬扬落下,雀儿争相啄食,芳官脸上是恣意的笑,仿佛这般的浪费与轻狂,方能显出她的得意与身份。
蝉姐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怔了半晌,才咬着牙,瞅着芳官,发出几声冰冷的笑,话语像刀子一样甩出来:“好啊!真真是能耐了!雷公老爷在天上也是有眼睛的,怎不降个雷劈死这起作孽糟蹋东西的!她还敢在这里气我?我算个什么东西,自然不能跟你们比!你们又有人上赶着进贡,又有人抢着当干奴才,溜溜地跟在你后头奉承,指望着能得个好儿,帮衬着说句话儿呢!”
她这话,指桑骂槐,既骂了芳官轻狂作孽,也狠狠刺了柳家的一刀。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媳妇婆子们,见这两个小祖宗又掐了起来,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纷纷出声劝解:“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们!少说一句罢!天天见了面就要咕咕唧唧掐一阵,也不嫌累得慌!”
有几个机灵见机的,见双方剑拔弩张,情知不妙,生怕卷入是非,干脆脚底抹油,拿起脚来悄悄地各自走开了,躲了个干净。
当下蝉姐儿见众人如此,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敢十分得罪正得势的芳官,只得把一肚子恶气强行咽下,一面恨恨地咕嘟着谁也听不清的咒骂,一面扭身端着那碟原封未动的糕,气冲冲地走了。
这场发生在厨房、因一碟糕而起的短暂交锋,看似是小女儿家的口角意气,实则映照出这府里下人之间,因着各自依附的主子、各自的利益算计,而衍生出的种种攀比、倾轧与暗潮汹涌。
我后来听小丫头们当趣闻说起,心中却无半点笑意,只觉这园子里的关系,愈发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了。
芳官这般不知收敛,今日得罪了蝉姐儿,便是得罪了她背后的夏婆子,乃至更多心中不平的婆子,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更要步步荆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