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知她来者不善,面上仍保持着礼节,含笑让道:“姨奶奶来了?可用过饭不曾?若没用,就在这里随意用些?”
芳官也只得跟着起身,勉强笑道:“姨奶奶吃饭。有什么要紧事,这等匆忙?”
赵姨娘却像是聋了一般,对我们的问话充耳不闻。
她那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芳官脸上。也不答言,几步抢到跟前,劈手就将那包茉莉粉,照着芳官的脸,狠狠摔了过去!
那粉包散开,细腻的白色粉末“噗”地一下,兜头盖脸,撒了芳官满头满身,如同下了一场屈辱的雪。
芳官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呛得连连咳嗽,眼睛都睁不开。
赵姨娘兀自不解气,指着芳官的鼻子,污言秽语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娼妇粉头,下九流的货色!我家里便是那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倒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宝玉要给东西,你就拦在头里,莫不是那东西是你的命,动不得了?拿这茉莉粉冒充蔷薇硝来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这等货色吗!我告诉你,好不好,他们总是手足兄弟,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轮得到你这起小贱人来看人下菜,轻贱我的环儿!”
芳官年纪虽小,性子却极是刚烈,何曾受过这等当面折辱?她先是惊愕,待听得“娼妇粉头”、“下九流”这些字眼,那委屈、愤怒、羞耻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开来。
她也顾不得满脸的粉末,一行眼泪夺眶而出,一行便哽着嗓子反驳道:“你……你胡说!是没了硝我才给他的。我若说没了,又怕他不信,难道这茉莉粉就不是好的了?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没给姨奶奶丢过人!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姨奶奶也犯不着这般作践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她这话,如同针尖对麦芒,尤其是最后那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更是犀利辛辣,直戳赵姨娘那“半奴半主”的痛处。
我听得心惊肉跳,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不堪的话来,忙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厉声喝道:“休要胡说!还不快住口!”
然而已经晚了。
赵姨娘被芳官这番抢白,尤其是那句“都是奴几”,气得浑身乱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
她自觉颜面扫地,那点残存的理智也消失殆尽,竟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猛地冲上前来,扬起手,照着被我跟麝月拦在身后的芳官,“啪啪”就是两个结结实实的耳刮子!
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芳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脸上顿时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我心中又急又怒,这赵姨娘,竟敢在怡红院里动手打人!这局面,眼看就要失控了。
我紧紧护住芳官,对着气得五官挪位的赵姨娘,沉下脸道:“姨奶奶!有话好好说!动手打人,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