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被他娘一顿夹枪带棒的抢白,说得满脸通红,却又素来畏惧宝玉房中的势力,只低了头,搓弄着衣角,不敢答应。
彩云见赵姨娘越说越不像话,忙在一旁劝道:“姨娘快消消气,这又何苦来?不管怎样,到底是些小事,忍耐些也就过去了。闹将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赵姨娘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她瞪了彩云一眼,斥道:“你快休管!横竖与你不相干!如今咱们是抓住了理,趁着这机会,骂那些浪蹄子、小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
她又指着贾环的鼻子骂道:“呸!你个下流没刚性的东西!活该受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的气!平日里在我跟前,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墩摔你娘!我说你一句,或是无心拿错了东西给你,你那脾气比天还大!这会子被那些小崽子耍弄了,反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就凭你这副德行,明日还想让家里这些人怕你?你没那屄本事,我都替你臊得慌!”
贾环被骂得又羞又愧,又急又气,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却终究没胆子去怡红院闹事,只摔着手,梗着脖子回嘴道:“你……你只会说!你这么能说会道,你怎么不敢自己去闹?只管支使了我去!倘或我闹了,他们告到学里老爷那儿,捱了打,你敢情是不疼的!回回都是你调唆了我去闹,闹出了事,我捱了打骂,你不一样也低了头,不敢言语?这会子又调唆我和那些小丫头子们闹!你若不害怕三姐姐,你自个儿去!只要你去,我就服你!”
这“你不怕三姐姐”一句话,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赵姨娘的痛处。
探春虽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因是庶出,自幼养在太太跟前,素来精明强干,最重体统,对赵姨娘和贾环的行事多有规劝,甚至斥责。
赵姨娘心底对这位女儿,是又倚仗,又忌惮,又有些说不清的怨愤。
贾环此话一出,赵姨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将起来,五官都气得扭曲了,尖声喊道:“哎呦!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要怕她不成!这屋里越发有的活了!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一面嚷着,一面劈手从彩云那里夺过那包茉莉粉,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一柄冲锋陷阵的利器,头也不回地飞也似往大观园里冲去了。
彩云吓得脸色发白,死命在后面拉她劝她,哪里拉得住?只得跺跺脚,躲到别间屋里去了,生怕沾惹上是非。
贾环见他娘真个去了,也吓得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躲出仪门,自去寻地方顽耍,不敢露面了。
我站在怡红院的台阶上,虽未亲见赵姨娘夺门而出的那一幕,但不多时,便有眼尖的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报信,说看见赵姨娘气势汹汹,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直往园子里来了,脸色难看得很。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府里刚刚消停片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姨娘这般形景,分明是冲着我们怡红院,冲着芳官来的。
她那一肚子的怨气、妒火、不甘,如今借着这包茉莉粉,怕是真要寻个口子,彻底爆发出来了。
这午后短暂的宁静,终究是被打破了。山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