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怡红院,宝玉却不肯就寝,只坐在窗前发呆。
二爷可是见了那个宝玉,心里不自在?我轻声问。
他摇头,忽然道:袭人,你记不记得我那日的梦?
我心中一跳:二爷怎么又提起这个?
他说的梦......宝玉蹙眉,竟与我那日的梦一般无二。
我忙道:梦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许是巧合。
连细节都相同?宝玉转头看我,连‘妹妹病了’这样的话都一样?
我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应答,忽听外头小丫头道:林姑娘来了。
黛玉掀帘进来,见宝玉神色不对,挑眉道:这是从甄府回来了?可见着那个宝玉了?
宝玉勉强笑道:见着了。
果真一模一样?黛玉在绣墩上坐下。
不止模样,宝玉低声道,连喜好、性情都相似。
黛玉轻笑:这倒有趣。可见二哥哥不是世间独一份的性情了。
宝玉神色更黯。我忙道:林姑娘快别取笑二爷了。
我哪里取笑。黛玉淡淡道,只是好奇,若那个宝玉来了咱们府上,不知能不能分得清林妹妹是哪一个?
这话说得宝玉一怔。我见二人又要闹别扭,忙打圆场:甄家后日就要回任上去了,二爷何必烦心。
黛玉却站起身,走到那面大镜前,轻声道:我常想,这镜中的影儿,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呢。说罢,也不告辞,径自去了。
宝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道:袭人,把镜子遮起来吧。
这夜,宝玉又睡得不安稳。我在外间守夜,听见他梦中呓语:哪个才是真......妹妹......
次日,王夫人吩咐预备上等席面,邀请甄夫人母女。谁知甄家忽然来人辞行,说是任上有急事,即刻就要动身。
宝玉闻讯,怔了半晌,忽然松了口气。
晚膳时,他竟多吃了半碗饭。我心中暗叹,这两个宝玉若真处久了,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在廊下做针线。忽见黛玉带着紫鹃从月洞门过来。
二哥哥可睡了?她轻声问。
我点头:刚睡下。
她走到窗边,隔着茜纱望了一眼,幽幽道:他可还说梦话?
今日倒安稳。我回道。
黛玉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觉得,这两日二哥哥有些不同?
我缝针的手顿了顿:姑娘何出此言?
说不上来。她轻叹,仿佛......更沉默了些。
我望着她清瘦的身影,忽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这大观园里的每个人,都在悄悄改变。而那个未曾久留的甄家宝玉,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心底最隐秘的焦虑。
次日清晨,宝玉醒来,神色如常。他走到镜前,自己动手取下那块遮镜的软缎。
袭人,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今日天气好,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应着,心中却想:这场镜花水月的相逢,终究是过去了。只是不知在某个遥远的江南府邸,是否也有一个少年,正对着镜子,想着京城里这个与他一般无二的知己。
而这一切,都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消散在暮春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