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忙打圆场:姨娘别生气,三妹妹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得出来。
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探春转向李纨,眼中闪着泪光,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
赵姨娘气得浑身发抖: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
我注意到窗外几个婆子探头探脑,钱槐家的更是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显然,这番闹剧早有人暗中煽风点火。
探春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却异常清晰: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
这话如同惊雷,连李纨都怔住了。赵姨娘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好......好你个三姑娘......
既这么说,探春站起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每日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哽咽: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子翻腾一阵......
这时,平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奶奶打发我来问问,今日的账目可还顺利?
平儿掀帘进来时,赵姨娘忙不迭地起身让座,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你奶奶好些?我正要去瞧呢,只是不得空。
李纨见了平儿,神色稍缓:你怎么来了?
平儿捧着个锦缎包袱,笑吟吟道:奶奶听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怕姑娘和奶奶不知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
我正为探春换茶,见她指尖骤然收紧,茶盏在托盘中轻轻一响。
又好好的添什么!探春的声音清冷如冰,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
平儿神色一凛,垂手静立。
你主子真个倒巧,探春站起身,目光如炬,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
赵姨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你告诉他:探春一字一顿,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怎么添去。
平儿深深低头:姑娘说得是。
这一刻,我忽然看清了探春的艰难。她站在这里,前有刁奴试探,后有生母逼迫,连病中的凤姐都要借机施恩。这深宅大院里的每一分权柄,都沾着看不见的血泪。
去吧。探春背过身,望着窗外,按旧例办。
平儿默默退下,赵姨娘也讪讪地跟着出去了。李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夕阳西斜,将探春的身影拉得细长。我轻轻放下茶盏,见她眼角犹有泪痕,却倔强地昂着头。那辅仁谕德的匾额在她头顶高悬,仿佛一种无言的讽刺。
这一刻的探春,不像个闺阁小姐,倒像个披甲执戈的战士,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