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我照例往议事厅送茶点。才走到廊下,就听见里头人声窸窣,似是在议论什么要紧事。
掀帘进去,但见吴新登家的垂手站在案前,神色间带着几分试探。李纨与探春对坐着,案上茶烟袅袅。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儿死了。吴新登家的声音平平的,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
说罢便再不言语,只拿眼悄悄打量二人。我冷眼瞧着,这吴新登家的在凤姐跟前最是殷勤,今日这般作态,分明是要试新主子的深浅。
李纨沉吟片刻,温声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赏了四十两。这也赏四十两吧。
我手中茶盘微微一颤。这如何能比?我娘是外头买来的,赵国基却是家生子,这其中的差别大了去了。
吴新登家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忙应了声,伸手就要接对牌。
且慢。探春忽然开口,声音清凌凌的,你且回来。
吴新登家的只得转身。探春不看她,只慢慢拨着茶盏里的浮沫: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有家里的,有外头的,这两样赏银可一样?
吴新登家的脸色微变,强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
探春抬眼看她,目光如刃: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
我站在屏风旁,看见几个媳妇交换着眼色,有的撇嘴,有的窃笑。
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记不得。吴新登家的陪笑道。
探春忽然将茶盏往案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若有这个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厉害?
吴新登家的顿时满面通红,嗫嚅着退了出去。厅里一时静得可怕,只听见窗外麻雀叽喳。
李纨轻叹一声:何苦这般较真......
大嫂子,探春正色道,今日若开了这个例,明日就有人要骑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我默默上前添茶,见探春指尖微微发颤,知道她心里也是气的。这般年纪的姑娘,原该在闺中绣花读书,却要面对这些刁奴的算计。
众人皆屏息不语。我忽然想起那日凤姐的话:这府里的奴才,个个都是人精。
退出厅来,听见两个媳妇在廊下嘀咕:好厉害的三姑娘......
往后可要小心着些。
我抬头望天,春阳明媚,却照不透这深宅大院里的暗流涌动。探春今日这般立威,不知明日又要面对怎样的风波。这治家之道,原比作诗下棋难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