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斑驳的门环,轻声道:这宅子空了三年了。
我这才想起,薛家原是有老宅的,只因薛蟠胡闹才搬来贾府借住。
等哥哥回来......宝姑娘忽然停住,自嘲地笑笑,罢了,回不回来都一样。
她转身离去,裙角扫过青石阶上的苔藓。我忽然觉得,宝姑娘像这老宅的门环,看着光鲜,内里早已锈死了。
我想起起早往东院送针线,正撞见宝姑娘在院中焚香。晨雾里她穿着月白袄子,对着东南方拜了三拜,那神色淡得像要化在雾里。
姑娘起得早。我上前见礼。
宝姑娘将香插进炉中,轻声道:今日天晴,路上好走。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东南角天际泛着鱼肚白。忽然想起薛蟠正是往那个方向去。
回到怡红院,宝玉正急着问:大哥哥可走了?我原说要送,偏生老爷叫我去念书。
已经动身了。我替他梳着头,宝姑娘在院里焚香祈福呢。
宝玉笑道:难得宝姐姐这般牵挂。
我望着镜中他天真的脸,把话咽了回去。那哪是牵挂,分明是送神。
过了三五日,府里渐渐没人再提薛蟠。只有香菱时常对着东南方发呆,有回煮茶竟烫了手。宝姑娘见了,只淡淡道:心不在焉的,不如去佛堂抄经。
香菱吓得连夜抄了十卷金刚经。我送点心去时,见她手指都磨破了。宝姑娘却看也不看,只吩咐:明日再抄十卷,静静心。
这日我去给王夫人回话,听见王夫人叹道:难为宝丫头,这些年不知替她哥哥担了多少心事。
我心中冷笑。薛蟠这一走,宝姑娘岂止省心,简直是除却心头大患。前儿还听平儿说,宝姑娘把薛蟠屋里的古董玩器都锁了,连他平日爱的那个钧窑笔洗都收了起来。
一日晚间我去还花样子,见宝姑娘正在焚香。香炉里青烟袅袅,映得她眉眼格外清冷。
袭人,她忽然问,你说南边的冬天冷么?
我斟酌道:听说比京城暖和些。
她微微一笑,往香炉里又添了一撮香:那便好。
我退出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独自站在窗前,月光照着一地清辉。那身影孤零零的,竟比满院枯枝还要寂寥。
忽然想起香菱前儿悄悄告诉我,宝姑娘连夜赶做了六双鞋,鞋底都纳了平安符。到底血浓于水,再多的算计,也藏不住那一点真心。
只是这真心,在这深宅大院里,终究抵不过利害相关。薛蟠这一走,对宝姑娘来说是解脱,对薛家来说或许也是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