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正在房里给宝玉熨衣裳,忽见平儿悄悄进来,对我使个眼色。我忙放下熨斗跟她到廊下,她低声道:你可知道,大老爷那边要出大事了。
我诧异道:什么大事?
平儿冷笑:大老爷看上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要讨去做小老婆呢。
我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老太太离了鸳鸯,连饭都吃不香。
岂止如此。平儿压低声音,我听说大老爷近来在外头欠了不少赌债,连老太太库房里的东西都偷偷当了几件。如今怕是打上鸳鸯的主意了——谁不知道鸳鸯管着老太太的体己银子?
正说着,忽见小丫头跑来:平儿姐姐,二奶奶让快去呢,大太太来了。
平儿忙去了。我心下不安,寻个由头也往凤姐院里去。才至窗前,就听见邢夫人道:……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
我忙闪到帘子后,只听凤姐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
邢夫人却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做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
我听得心惊。这大老爷贾赦年过半百,屋里已有好几房妾室,如今竟要讨老太太最得力的丫鬟,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凤姐显然也明白,却不敢直说,只得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
我在帘后暗叹:凤姐这般精明的人,在婆婆面前也不得不低头。可见这府里的规矩,任是再能干的人,也越不过长辈去。
邢夫人又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先悄悄的和鸳鸯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自然不言语,就妥了。
凤姐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哪一个不想登高望上,不想出头的。
我听了心下冷笑:鸳鸯若真是贪图富贵的人,早就有多少机会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凤姐这话分明是敷衍邢夫人。
待邢夫人去了,我悄悄跟进院中,见平儿正伺候凤姐更衣。凤姐叹道:你瞧着吧,这事必定要闹出笑话来。大老爷哪里是看上鸳鸯?分明是看上老太太库里的银子了。
平儿道:可不是。前儿听人说,大老爷在外头欠了一万多两的赌债,债主都追到门上来了。
所以打上鸳鸯的主意了。凤姐冷笑,只可惜打错了算盘。鸳鸯那丫头,岂是能轻易摆布的?
我闻言心下稍安。忽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二奶奶,不好了!鸳鸯姐姐在屋里哭呢,说是大太太去找她了。
我们忙赶去,远远就看见邢夫人拉着鸳鸯的手,满面春风地说着什么。鸳鸯却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邢夫人道: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就要拉她走。
鸳鸯猛地挣脱手,脸色煞白: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幼发誓,这辈子绝不嫁人,只愿伺候老太太一辈子。
邢夫人顿时沉下脸:难道你还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做丫头。
鸳鸯咬唇不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她性子刚烈,生怕她当场顶撞,忙上前笑道:给大太太请安。老太太那边传晚饭呢,鸳鸯姐姐是不是该过去了?
邢夫人瞪我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去了。
鸳鸯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我的手道:好妹妹,亏得你来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劝道:姐姐何必伤心。横竖有老太太做主,大老爷也不能强求。
鸳鸯却摇头:你哪里知道。我听说大老爷在外头欠了巨债,如今是狗急跳墙了。便是这回不成,只怕还有下次。
晚间我伺候宝玉洗漱时,将日间之事说了。宝玉叹道:大老爷也忒不像话了。自己屋里那些姐姐妹妹还不够,连老太太的人都惦记上了。
我低声道:听说是为了银子的事。外头都说,咱们府里如今是寅吃卯粮,大老爷又挥霍无度……
宝玉忽道:袭人,你说鸳鸯姐姐会答应么?
我摇头:断然不会。鸳鸯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宝玉听了连连跺脚:何苦来!何苦来!好好一个清净女儿家,被逼到这个份上。
我心下凄然:这府里如今真是越发不堪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大老爷为着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底下的人见主子如此,也都各有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