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正往潇湘馆送新做的香囊,才至窗前,就听见里头宝姑娘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响着:……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儿。
我放轻脚步,透过窗纱看见林姑娘歪在榻上,面色比前几日更苍白些,轻咳着道:不中用。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
宝姑娘坐在榻边,一副关切模样: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说着又细细问起药方来。
我冷眼瞧着,只见宝姑娘说话时,手指不经意地捻着衣带上的玉环,这是她盘算心事时惯有的小动作。前儿还听莺儿说,她家姑娘近来常往薛姨妈处去,回来时总带着些药包,却不知是给谁的。
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宝姑娘说得恳切,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林姑娘显然被她打动了,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说着竟哽咽起来,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
我见林姑娘这般推心置腹,心下暗急。这宝姑娘最是面热心冷,前儿还听她在薛姨妈跟前说林姑娘太过娇惯,不成个体统,如今倒来做起好人来了。
宝姑娘又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份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这话听着是玩笑,我却看见她眼角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林姑娘红了脸,竟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反而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
我实在听不下去,故意加重脚步进去。
二人见了我,都止了话头。我赔笑道:给姑娘们请安。宝二爷让我送这个香囊来,说是里头装了安神的药材。
林姑娘接过,勉强笑道:难为他想着。又是一阵咳嗽。
宝姑娘忙替她拍背,状极关切,却对我道:你回去告诉宝玉,林妹妹这里有我呢,不必时时惦记着。
我应了声,仔细瞧了瞧林姑娘的药碗,只见里头浮着些陌生的药材,不像平日太医开的方子。心下疑惑,却不好多问。
晚间回去,正遇见宝姑娘的丫鬟莺儿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去,手里提着个食盒。我故意咳嗽一声,她吓了一跳,强笑道:袭人姐姐这么晚还出来?
我笑道:给林姑娘送些针线。你这提的是什么?
莺儿支吾道:不过是我们姑娘让送些点心给太太。说着匆匆去了。
我心下起疑,绕到厨房,见宝姑娘的嬷嬷正在熬药,看见我忙盖上药罐。我笑问:这可是给林姑娘的燕窝粥?
那嬷嬷神色慌张:是……是我们姑娘吩咐熬的。
我趁她不备,悄悄掀开盖子瞥了一眼,那粥颜色暗沉,分明不是上等燕窝熬的,倒像是些次货掺了别的东西。
次日我特意早起,候在潇湘馆外。果然见莺儿提了食盒来,紫鹃接过时,我故意上前道:好香的粥,可是宝姑娘送来的?
紫鹃笑道:正是呢。宝姑娘真是好心,日日送燕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