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近蘅芜苑时,贾母忽然指着岸上问:这可是宝丫头的屋子?声音里带着不同寻常的冷清。众人连声称是,她却半晌不语,只盯着那栋青厦出神。
上岸时,我瞧见石阶缝隙里嵌着些碎瓷片,像是搬动大件器物时磕碰留下的。贾母脚步顿了顿,鸳鸯忙搀紧她:仔细苔滑。
才进院门,异香扑鼻而来。那些奇草仙藤倒是愈冷愈苍翠,结的珊瑚豆子累垂可爱。但细看就能发现,不少花盆下留着明显的印子——原是摆过大盆景的痕迹。
贾母忽然驻足:这藤蔓倒是茂盛,把光都遮了。鸳鸯,明儿叫花匠来修剪修剪。鸳鸯应声时,我瞧见薛姨妈与王夫人交换了个眼神。
及至进屋,连宝玉都惊得了一声。房里空得吓人,雪洞般只剩必备家具。案上土定瓶里插着几枝菊花,旁边两部书竟是《女则》《列女传》。青纱帐幔薄得透光,衾褥朴素得连探春屋里的丫鬟都用得比这好。
屋内果然素净得过分。贾母缓步环视,手指划过桌面——那上头分明有几处深色印痕,像是刚挪走大件器物留下的。她忽然笑道:宝丫头这般简朴,倒显得我们这些老婆子奢靡了。
凤姐忙道:可不是么!我前儿送来的琉璃盏都被退回来了。
贾母挑眉,什么样的琉璃盏?
就是贵妃赏的那对缠丝白玛瑙的......凤姐话说到一半,被王夫人轻咳一声打断。
贾母却似没听见,径直走向多宝阁。那架上空空荡荡,只摆着几个土定瓶。她伸手一抹阁板,指尖沾了层薄灰:这架子倒别致,像是紫檀的?
薛姨妈强笑:寻常木头罢了,哪比得上老太太屋里的紫檀。
我看着却像。贾母转身坐下,忽然对鸳鸯道:去把我收着的那个墨烟冻石鼎取来。还有前儿南安太妃送的纱桌屏,一并拿来给宝丫头摆上。
王夫人忙道:何须劳动老太太的体己?我那里......
你的是你的。贾母温声打断,我给的,是我的心意。这话说得平和,却让王夫人顿时噤声。
这时宝玉好奇地拉开床头小柜,忽然了一声。众人望去,只见柜里整齐叠着几匹云锦,最上头那匹分明是今年宫里的贡品花样。宝钗快步上前合上柜门:是姨妈前日赏的,还没空收起来。
贾母颔首微笑:你姨妈疼你。目光却扫过王夫人微微发颤的手指。
从蘅芜苑出来时,贾母特意落在最后。她扶着我的手臂轻声道:袭人,你常来往这边,可曾见过一架玻璃屏风?上头刻着喜鹊登梅的。
我心中一紧,低声道:仿佛见过,似是摆在东次间的。
贾母沉默片刻,忽然提高声量对鸳鸯道:记得开库房找找,我那儿应该还有顶好的水墨帐子。年轻姑娘屋里,太素净了不吉利。
行至缀锦阁,贾母忽说乏了,要歇息片刻。众人才退下,她就命鸳鸯:去请林之孝家的来,就说我要查九月节礼的单子。
等林之孝家的来时,贾母状似无意地问:前儿听说薛家当铺收了件好东西,像是宫里的样式?
林之孝家的赔笑:老太太说笑了,薛家当铺收什么,咱们怎会知道。
也是。贾母抿口茶,不过既然都在京城做生意,难免有些消息往来。你说是不是,老二媳妇?
王夫人正端茶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湿了衣袖。
这时周瑞家的匆匆赶来,在王夫人耳边低语几句。王夫人立即起身:薛姨妈忽感不适,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