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黛玉挑眉,也不多言,径自走到案前。紫鹃忙为她铺纸研墨,只见她执笔略一思索,衣袖沾了墨迹也浑然不觉。不过片刻,一首新诗便跃然纸上: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无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斟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宝玉方才要喝彩,却见黛玉已将诗笺撕得粉碎,命小丫头投入火盆。火苗蹿起时,她浅笑道:“我的诗不及你的,烧了也罢。你那首倒是好,比先前的菊花诗还要强些,好生留着给人瞧吧。”
宝玉怔怔地望着火盆,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
这时宝姑娘含笑走来:“我也凑趣一首,诸位莫要见笑。”她的字迹工整秀丽,一笔一划都极从容: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众人读到此处,都不禁喝彩。宝玉击节叹道:“痛快!真是把世人都骂尽了,我的诗合该烧了才是。”
宝钗继续写道: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
湘云拍手笑道:“宝姐姐这首诗才是食螃蟹的绝唱呢!小题目寓大意,真真是大才。”
探春却沉吟道:“诗固然是好,只是讽刺世人未免太毒了些。”
宝钗搁笔浅笑:“不过是游戏笔墨,哪里就说到讽刺了?”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碰着砚台,溅了几点墨渍在袖口——若是平日,她断不会容衣裳沾半点污渍的。
正说着,平儿捧着攒盒进来:“二奶奶让送新蒸的蟹来,说是庄子上刚送到的,比先前更肥美呢。”
我忙接过攒盒,触手还是滚烫的。宝玉又来了兴致,说要再作一首。黛玉拿起一只蟹钳,轻轻打在他手背上:“快消停些罢,没的白糟蹋了好笔墨。你且瞧瞧,宝姐姐袖口都沾了墨了。”
宝玉这才注意到宝钗的衣袖,忙道:“可不是,快取水来给宝姐姐净手。”
宝钗却不在意地笑笑:“不妨事,横竖回去要换的。”她转头对湘云道:“云丫头,你鬓边的绢花歪了。”
忽然一阵秋风吹过,几瓣桂花落在火盆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我望着那盆将熄的炭火,忽然想起早晨被抱走的那盆“醉贵妃”,此刻想必正在某个贵人的案上,寂寞地开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