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忽听宝玉在院里问:“给云妹妹的礼可送去了?”帘子掀处,他披着件石青斗篷进来,发间沾着桂花碎瓣,眼神却清亮得骇人:“碟子底下压的诗笺,可别忘了放。”
我心头突地一跳——那笺上明明只写着“八月新菱甜似蜜”。
待要追问,他已转身哼起《惊梦》:“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声儿飘过穿堂,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地飞。一片桂花瓣悠悠落在玛瑙碟心,恰盖住那个“南”字。
晴雯将针线往笸箩里一掷,银针在缎面上颤悠悠地立着:“这话很是,等我取去!横竖不能叫赵姨娘的人糟蹋了宝贝。”
秋纹忙拉住她袖口:“好姐姐,让我去吧。你昨日才冲撞了王善保家的……”话未说完,晴雯早甩开手,海棠红的裙裾已拂过门槛。
“我偏要讨这个巧宗儿!”她回眸一笑,眼底却带着锋芒,“保不齐太太见我勤谨,也从公费里分二两银子与我呢?”
麝月倚着门框笑道:“可别又像上回似的,撞见太太正清点南安王府的聘礼单子……”话音未落,晴雯早一阵风似的跑了。窗外的桂花枝乱颤,金粟似的落了她满肩。
秋纹跺脚道:“这个爆炭性子!”只得往探春院中去取碟子。才过穿堂,却见晴雯又折回来,面色煞白地攥着个香囊——正是昨儿太太赏给袭人的那个。
“奇了,”晴雯冷笑,“赵姨娘屋里搜出来的,里头竟藏着南海香料。”她指尖一抖,香囊里滚出颗黑珍珠,在青砖地上滴溜溜转着,恰停在一双石榴红绣鞋前。
抬头看时,麝月正端着茶盘站在那里,脸比身上的藕荷比甲还白三分。茶盘里的宣德炉青烟袅袅,映得她眼波乱颤:“这……这是前儿史姑娘赏的……”
晴雯忽然笑出声,捡起珍珠对着光看:“好巧!史姑娘前儿才得南安王府一斛珠,转眼就赏人了?”她将珠子抛给我,“姐姐收好了,仔细别再‘赏’到赵姨娘屋里去。”
秋纹吓得忙打圆场:“快别混说!三姑娘还等着碟子……”话未完,忽见探春的大丫鬟侍书跑来:“可了不得!我们姑娘的玛瑙碟子竟盛着南海相思豆——原是世子爷私下捎来的!”
众人顿时噤声。唯闻秋风卷着桂子香,将侍书后半句话吹散在廊下:“……老太太刚吩咐了,往后外头来的东西一概不许收……”
我手中的茶盘忽然倾斜,香炉灰洒在石榴裙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我正理着丝线,宝玉一阵风似的卷进屋里,“才打发宋妈妈给史姑娘送桂花糕去。”话音未落,宝玉已拍手跳起来:“正是呢!我总觉得少个人——”忽又蹙眉,“可她家里……”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宋妈妈喘着气进来:“史姑娘让回话:作诗不叫她,急得咬帕子呢!”说着递上个绢包,里头滚出几颗鲜龙眼,“这是史姑娘新得的,特特让带给宝二爷。”
宝玉抓起龙眼就往外跑:“我这就求老太太接去!”黄昏时分却蔫头耷脑回来:“老太太说明日再说……”竟赌气不肯用饭,一夜翻来覆去,念叨着“云儿最会和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