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给宝玉熨烫明日要穿的褂子,忽见李嬷嬷笑眯眯地进来传话:“老太太发话了,叫二爷好生养着,八月前都不必出二门见客。”
宝玉闻言,竟从榻上跳起来,连声叫好。
这些日子他越发自在,成日只在园子里嬉闹。宝姑娘前儿劝他读书,反被他说“沽名钓誉”,气得摔帘子去了。
倒是林姑娘从不说这些,常倚在蔷薇架下看他与丫鬟们斗草,眼角弯弯的。
这日晌午,我端冰镇酸梅汤去太太屋里,正撞见凤姐儿在回话。隔着纱帘,见凤姐儿笑道:“金钏儿去了,太太跟前少个人,不如就把这一两份例给了玉钏儿罢?”
太太沉吟道:“也罢,让她吃个双份也不为过。”
我正要退下,忽听太太问起月例银子。凤姐儿的声音顿时又急又脆,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串账目。
薛姨妈笑她:“倒像倒了核桃车子,慢些说岂不省力?”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忙用帕子掩了。
谁知太太忽然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儿答:“八个,如今七个,那一个是袭人。”我手一颤,汤碗险些滑落。
只听凤姐儿又道:“若裁了袭人的份例,环兄弟屋里也得添一个才公道……”我悄悄退到廊下,心口怦怦直跳。
忽见玉钏儿红着脸跑来,对我福了一福就躲进屋磕头去了——想来是听说要加月钱。
晚间忽见平儿来找,说太太唤我。王夫人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叹道:“好孩子,比宝玉强十倍。”说着竟滴下泪来。
我忙跪下,却听她说要从自己月例里拨二两银子一吊钱给我,待遇与赵姨娘们相同。
回到怡红院时,天色已擦黑。廊下几个小丫头正凑着看秋纹新得的香袋,见我来却倏地散开,独剩麝月迎上来接食盒。
她目光在我鬓间一溜,笑道:“太太留你说这么久话?”我含糊应着,只觉得她今日笑得格外殷勤。
宝玉正歪在炕上撕扇子玩,见我回来忙抛下扇骨:“太太叫你做什么?莫不是又寻了什么新书来逼我读?”
我替他斟茶,手腕却教他握住:“好姐姐,你手怎这般凉?”他掌心滚烫,惊得我茶盏一斜,水渍在青砖地上洇开暗影。
夜里值宿时,我特意将铺盖挪到外间。三更时分听得里间窸窣作响,宝玉朦朦胧胧唤“袭人”,我屏息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