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时见黛玉还在裁衣裳,我心头一动,故意道:“这颜色衬得姑娘手白,只是针脚密了些,伤眼睛。” 她咬断线头,轻声说:“横竖闲着……”
窗外忽然掠过宝钗的身影,抱着几卷字画往怡红院去,莺儿的声音飘进来:“宝二爷既不在,姑娘放他书房就是了……” 黛玉猛地一抖,剪刀尖在指尖刺出个血珠子。
我忙拿绢子去按,她却推开我,望着那血珠在绫缎上渗开,忽然笑了笑:“到底……还是污了。”
宝玉去后,屋里一时静下来。黛玉仍低头裁衣,剪子却慢了许多。我见她指尖那点血渍竟晕开更大,忙寻了金疮药来:“姑娘且停停手,这绸缎最吃色,仔细留了疤。”
她也不推拒,任我给她上药,忽轻声道:“这料子原是前年他生日时舅母给的,说是暹罗进贡的雨丝锦,统共只得两匹。一匹宝姐姐做了裙子,一匹……”她顿住,眼望着窗外出神。
外头忽然传来宝钗的笑语:“莺儿慢些,这字画可是颜真卿真迹呢。”只见宝钗带着莺儿进来,怀里抱着个画匣子。莺儿抢着道:“我们姑娘得了幅好画,特送来给宝二爷品鉴。”
黛玉立刻抽回手,冷笑道:“难为宝姐姐惦记,他前儿还说要寻颜鲁公的《祭侄文稿》拓本呢。”
宝钗似没听出话里机锋,只笑:“正是呢,可惜这是《刘中使帖》……”话未说完,画匣子突然散开,一卷画轴滚出来正摊在黛玉裁的衣料上。
“哎呀!”莺儿惊叫,“这墨是新裱的,怕没干透呢!”果然见大红缎子上已染了道墨痕,正与那血渍叠在一处。
黛玉脸色霎时雪白。宝钗忙用帕子去拭,反把墨迹揉得更开。我急中生智,取过剪子就将那块料子铰了下来:“横总要镶边儿,改个四合如意纹便遮住了。”
宝钗歉然道:“我那儿有苏杭新送的霞影纱,明日送一匹来赔妹妹。”黛玉却弯腰拾起画轴,轻轻道:“《刘中使帖》……可是‘天威咫尺,敢逃刑宪’那幅?”
她指尖抚过题跋,忽然冷笑:“宝姐姐好大方,千两黄金难求的真迹,就这么往怡红院送。”
忽听门外宝玉的声音笑着进来:“可是说颜鲁公的真迹?让我瞧瞧——”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摊在炕上的墨污衣料,又见黛玉苍白的脸,顿时怔住。
宝钗忙解释:“原是我失手……”宝玉却直盯着黛玉的手指:“妹妹手怎么了?”竟一把夺过画轴掷在边上,“什么破画值当妹妹劳神!”
一时众人都愣住。恰时紫鹃端药进来,见状笑道:“可巧了,宝姑娘才送来颜真卿,林姑娘这儿正裁着宝二爷的褂子呢。”
宝玉这才看见那衣裳款式是他的,顿时喜得抓耳挠腮:“好妹妹,原来你……”
黛玉猛地起身:“雪雁,把这料子拿出去扔了!”又向宝钗道:“姐姐的画也请带回,横竖他是个不识货的。”说罢掀帘就往里间去。
宝玉急着要追,被我暗暗拦住。宝钗却从容收起画轴,笑道:“原是我来得不巧。袭人,我那儿有进宫贡的玉容膏,最祛疤的,晚些给你送来。”
临去时忽又回头对宝玉道:“薛大哥明日摆酒谢你赠方之德,特请林妹妹作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