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坠儿添了茶,自去睡了。
我放下针线,走到窗边,隔着缝隙朝外望。夜色浓重,树影婆娑,并无一人。只有檐下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投出一小圈朦胧的暖色。
回身看榻上,宝玉翻了个身,似是睡得安稳了些。我想起宝姑娘送来的藿香丸,想着明日一早便用温水化给他吃。
风声渐密,果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丝敲打着蕉叶,声声入耳。我独坐灯下,听着更漏,听着雨声,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手里的针线一起一落,将这惊惶不定的一日,细细缝进寂静的深夜里。
又过了两日,二爷的热才彻底退净,人却清减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眼廓下一圈淡淡的青。话也少了,常一个人倚在窗边出神,手里无意识地捻着那枚缠丝白玉佩。
药吊子撤了下去,屋里却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窗外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气,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老太太打发人送来了冰糖燕窝粥,他只用了小半碗便搁下了。太太来看时,他强打着精神应答,嘴角勉强弯着,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我看得心里发紧,只盼着那铁网山的风波快些过去。
这日午后,天色澄净,日头透过茜纱窗,在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我正收拾他病中翻乱的书案,忽见那日磕破了口的犀角杯还搁在多宝阁的角落里。
“收起来吧。”不知何时他醒了,靠在枕上望着这边,声音还有些哑,“看着心里堵得慌。”
我应了声,寻了个锦囊将杯子装入,准备收回箱底。却听他又道:“那日冯世兄家来的小厮,可还说了别的?”
我手上不停,只淡淡道:“并未多说。只道冯大爷随老爷巡边,一切安好,让二爷不必记挂。”这是我和茗烟早商量好的说辞。
他沉默片刻,轻轻“哦”了一声,视线又转向窗外,也不知信了没有。
恰时,外间小丫头报:“林姑娘来了。”
我忙迎出去。只见黛玉扶着紫鹃的手,缓缓走来。她穿着件软烟罗的衫子,颜色极淡,像是拢了一身烟雨,越发显得身子单薄。
“听闻他好了些,我来瞧瞧。”声音轻轻软软,像羽毛拂过。
我打起帘子请她进去。宝玉见她进来,眼中才像是忽然有了神采,忙要起身。黛玉快走两步至榻前,轻声道:“快躺着吧,才好了些,又逞强。”
她便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了,并不看宝玉,只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绢帕。紫鹃将一个小巧的捧盒递给我,低声道:“我们姑娘让厨房熬的荷叶粥,最是清热安神。”
宝玉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低低问出一句:“妹妹身子可大好了?夜里还咳嗽么?”
黛玉这才抬眸瞥他一眼,“横竖老毛病了,有什么好不好的。”顿了顿,又极轻地添了一句,“总比……总比那起子不知爱惜、胡乱折腾的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