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依旧温顺地笑着,仿佛那空缺本就不存在。环三爷的脸却瞬间涨成猪肝色,脖颈梗着,眼神死死盯着地面,几乎要把那金砖烧出洞来。
更窘迫的还在后头。那太监转向贾环,“三爷,您作的这个谜,娘娘说了,‘不通’,也没猜,叫带回来问问三爷,究竟是个什么?”
众人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齐刷刷投向贾环。他像被架在火上烤,额角青筋都凸了出来。
小太监已将那谜条展开,正是方才众人看过的那首:“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不知是谁先憋不住,“噗嗤”一声轻笑,旋即满堂哄然,笑声几乎掀了屋顶。贾环在笑声里狼狈不堪,小声地挤出答案:“……枕头……兽头。”太监面无表情地记下,领了赏茶离去。
贾母兴致正浓,立刻吩咐赶制精巧围屏灯,要姑娘们再制新谜。贾政老爷下朝归来,见母亲高兴,也留下承欢。上房悬彩灯,摆宴席,珍馐罗列,果品纷呈。
盛宴排开,尊卑有序。贾母、贾政、宝玉一席;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一席;迎春、探春、惜春又一席。里间则是珠大奶奶李纨与琏二奶奶凤姐。
满堂烛火通明,地下仆妇丫鬟垂手侍立,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绷。往日席间,宝二爷定是妙语连珠,谈笑风生的主心骨。
可今日政老爷在座,他竟如锯了嘴的葫芦,只垂头盯着面前五彩堆漆葵花小碟里的蜜饯胶枣,偶尔低声应个“是”字,便再无言语。
史大姑娘素来爽利健谈,此刻也端坐敛容,成了泥塑木雕。林姑娘本就清冷,此刻更似入定一般。宝姑娘倒是一贯的从容,只是那从容里也添了几分刻意维持的静气。
偌大的热闹场面,竟被一种沉闷的拘束箍得死死的,丝竹管弦之声也驱不散那份滞重。
贾政老爷忽地环顾左右,眉头微蹙:“兰哥儿呢?”婆子忙进里间去问。珠大奶奶李纨忙起身,隔着屏风,声音温婉却清晰:“回老爷的话,他说方才老爷并未唤他,故不肯来。”
贾政闻言,脸上倒没什么,只吩咐贾环带婆子去唤。贾兰很快被带来,小小的身子被贾母搂在身畔,抓果子给他吃。孩子天真,小口啃着蜜渍金橘,倒成了席间唯一自然的声音。
我立在宝玉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盘,随时准备添换。席间的静默压得人胸口发闷。政老爷偶问宝玉几句功课,宝玉答得如履薄冰,字斟句酌。
我瞧见他的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蜷紧,捏皱了那雨过天青色的袍子。我借着添茶的空隙,指尖极轻地拂过他微凉的袖口边缘,送去一丝无声的慰藉。他睫毛微颤,并未抬眼,紧绷的肩线却似乎松缓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