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姑娘看向林姑娘,语气带着几分自责,又含着深意:“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 她指的是昨日席上她所唱《寄生草》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句!
“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宝姑娘的声音依旧温和,“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支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
林姑娘却在一旁轻笑,笑容里带着狡黠和笃定:“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痴心邪话。”
三人走到床前。二爷依旧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林姑娘俯身,声音清脆带笑,“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二爷空茫的眼神猛地一滞!望向林姑娘,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答不出。
“噗嗤——”史大姑娘第一个笑出声,拍手道:“这样钝愚,连自家名字都解不出,还参禅呢!”说的宝姑娘也抿嘴笑了。
林姑娘眼底笑意更深,慢悠悠开口,字字如锤:“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二句在后——”她顿了顿,清晰念道:“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宝姑娘立刻抚掌:“实在这方悟彻!”随即讲起六祖惠能的故事,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最后道:“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
林姑娘接口,笑容明媚:“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话锋一转,目光灼灼盯住二爷:“只是以后再不许多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什么禅?”
床上的二爷,死灰般的脸终于剧烈变化!从茫然到羞窘,再到震动,最后眼中空茫的壳“咔嚓”碎裂。他怔怔望望黛玉,又看看宝钗湘云,眼神闪烁,像重新认识这世界。
半晌,二爷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
“顽话罢了”四字像道赦令,屋内空气顿时流动。三人都笑了,轻松而愉悦。史大姑娘上前推他一把:“呆子!害我们白担心一场!”
四人说说笑笑,竟真的“复旧如初”了。
看着二爷此刻温顺地喝着汤,我心底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巨大孤独。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生死迷悟,像风筝一样,线却攥在别人手里。而我,只是地上那个仰望着、担心着风筝会断线的看客,我的悲喜,无人在意。